国贸中心的灯光像无数颗小太阳,晃得夏琳睁不开眼。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商青青身后,手指死死揪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下摆,生怕自己蹭到哪个亮闪闪的橱窗。
“先换身衣服吧。”商心慈打了个响指,两名导购立刻小跑过来。她指尖在夏琳身上虚划一圈,“从里到外全换,尺码...”突然捏住夏琳下巴打量,“按我十七岁时的来。”
夏琳僵在原地。导购测量胸围的软尺刚碰到她,她就触电般弹开,后背“咚”地撞上展示架。一排丝巾像彩色瀑布倾泻而下,最上方那条正巧挂在她头顶,价签垂下来——5800。
“对、对不起!”夏琳手忙脚乱去摘,丝绸从指缝滑走的触感让她更加慌乱。那条爱马仕丝巾最终缠在她手腕上,像道昂贵的枷锁。
武庸“噗”地喷出咖啡。他本来瘫在VIp休息区的真皮沙发上玩手机,此刻盯着夏琳头顶歪斜的丝巾,恍惚感觉像那个笨笨的谢涵沫,越看越像。
“就这个系列。”商青青突然拽下展示架所有丝巾,“七个颜色全要。”
“全要……?”夏琳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愣着干嘛?”商心慈推她进更衣室,“试试这件。”
更衣室门关上的瞬间,夏琳才看清手里衣服的吊牌——香奈儿早春套装,价格相当于她高中三年学费总和。她手指发抖地摸向领口线头,突然被钻扣扎了下,血珠沁在米白色布料上,晕开淡粉色痕迹。她惊恐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商青青敲门。
夏琳慌忙用口水去擦血渍,结果越擦越脏。她急得快哭出来时,更衣室门突然被推开条缝,商青青塞进来瓶矿泉水:“用这个!别舔!”
十分钟后,夏琳扭捏地挪出更衣室。套装出奇合身,衬得她腰肢纤细,只是肩膀处空荡荡的,显得更瘦弱了。她低头盯着脚尖,没看见商心慈瞬间变色的脸——这个造型,毫不夸张的说,与谢涵沫相似度高达90%。
“转个圈。”商心慈声音突然冷下来。
夏琳笨拙地转圈。
“挺好看的。”
商心慈突然大步走向成衣区,回来时手里拎着件露背礼服:“这个试试看?”
“这...太露了...”夏琳耳根通红。
“让你换就换!”商心慈声音拔高,引得其他顾客侧目。她随即意识到失态,放软语气补了句,“我觉得挺...适合你。”
换完后,夏琳忐忑的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好看吗?”她小声问。
商青青突然红了眼眶。在商心慈眼里,她就是谢涵沫,这个夺走方源哥哥第一次的女人,可恶的女人!
“丑死了。”商心慈别过脸,却对导购说,“包起来。”
接下来的购物像场荒诞剧,路过鞋区时。
“全要。”武庸突然指着整面鞋墙,“37码。”
夏琳急得拽他袖子:“这……太多了!”
“员工福利。”武庸扯出个笑,转头对导购说,“送到这个地址。”
路过发饰区时,夏琳拿了条草莓发绳。25的价格牌在她掌心攥得发烫,这是她今天唯一敢拿的东西。商青青突然劈手夺过,在她惊慌的目光中扫码付款:“我之前...也爱收集这个,让给我吧。”商青青声音发哽,眼睛却盯着远处2800的施华洛世奇发夹。
“那个,嗯,对,包起来。”
“青青姐姐……这个太贵了吧,我还是觉得那个草莓发夹适合我……”夏琳结结巴巴道。
“我就是觉得你戴这个好看,反正武庸不差钱。”商青青说完,向武庸吐了吐舌头。
结账时,夏琳被数字后面的五个零惊得后退半步。
“我来吧。”商心慈刷卡的动作行云流水。
走出商场时,夏琳拎着大包小包落在最后。她突然停在橱窗前,盯着模特脖子上的丝巾——和刚才缠住她的那条同款,正被摆成蝴蝶结造型。
“想要?”武庸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夏琳摇头:“我在想...这个结怎么系。”她手指在空中笨拙地比划,“奶奶教过我平结,但这种...”
武庸突然夺过购物袋,抽出丝巾往她脖子上绕。他手指抖得厉害,打结时几次扯到夏琳头发。这个蝴蝶结最终歪歪扭扭地挂在她颈间,像只即将飞走的蝴蝶。
“谢涵...”武庸脱口而出又紧急改口,“...谢谢惠顾。”
风掀起丝巾一角,夏琳突然打了个喷嚏。商青青立刻脱下外套裹住她,动作太急,两人差点一起栽进喷水池。这个滑稽的瞬间,却让路过的老太太驻足感慨:“姐妹感情真好。”
回程车上,夏琳在副驾驶睡得东倒西歪。商心慈从后视镜看她蜷缩的姿势,突然说:“她睡觉也爱蜷成团。”
(商心慈和武庸魔怔了,就是没见过谢涵沫这个动作,也觉得像)
“喝牛奶前也要先舔掉奶沫。”武庸握方向盘的手发白。
夏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挠了挠后颈。
武庸突然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他额头抵着方向盘深呼吸,后视镜里映出泛红的眼眶。商心慈伸手想拍他肩膀,却在半空停住,转而调高了空调温度。
“别感冒。”她给夏琳掖了掖衣角,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又一个。”
(到了武庸家)
武庸的别墅门被推开时,我正裹着浴巾倚在吧台边。我手里那杯红酒已经见底,杯壁上挂着的暗红色液痕像干涸的血迹。浴巾松垮地系在腰间。
“沫儿...?”
我眯起眼睛。夏琳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发梢还挂着商场空调的冷气,整个人像刚从某个梦境里走出来。
“方源哥哥?”夏琳怯生生地迈进门,新买的小白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半个湿脚印。
酒精让我的视线模糊成一片。我看见的是谢涵沫的样子,两人同样的怯生生表情,红酒的后劲冲上头顶,我踉跄着向前两步,酒杯“啪”地掉在地上。
“我好想你...”
我整个人扑过去抱住夏琳时,她手里的购物袋全掉在了地上。新买的香奈儿套装、施华洛世奇发夹、爱马仕丝巾散落一地,最上面那条草莓发绳滚到我脚边。
夏琳僵在原地。方源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带着浓重的酒精味。他手指死死掐着她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发疼。这不是拥抱,更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力度。
“方源哥哥...我是夏琳...不是沫儿”她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衣角。
我却抱得更紧了。我低头嗅她发间的气息,期待闻到熟悉的茉莉香,却只嗅到洗发水的苹果香精味,但在我闻来,这都不重要,是沫儿就好。
“沫儿...”我声音哑得像砂纸打磨,“你别走...”
站在门口的商心慈突然松手。她刚脱下的高跟鞋从掌心滑落,“咣当”砸在玄关的珐琅托盘上,那托盘是乾隆年间的古董。此刻托盘裂成两半,裂缝正好穿过“万寿无疆”的“寿”字。
“心慈...”武庸伸手想拉她。
商心慈甩开他,手指却指向方源。尖利的指甲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五把小巧的匕首。
“方源。”她声音轻得像羽毛,“你看清楚。”
我恍惚抬头。酒精让我的视线像蒙了层毛玻璃,商心慈的身影在远处晃动,像隔着一场大雨。我怀里还死死搂着夏琳,少女单薄的身躯在我臂弯里微微发抖。
“沫儿冷了...”我梦呓般呢喃,开始脱浴巾要给夏琳披上,“空调太凉...”
商心慈突然抓起吧台上的水晶杯砸向墙面。杯子在我和商心慈还有武庸合影的照片旁炸开,碎片四溅。照片里的方源穿着她送的定制西装,现在玻璃碴正好扎进照片中他的眼睛里。
“商心慈!”武庸拦住要冲上前的她,“他喝多了!”
“喝多?”商心慈冷笑,声音却带着颤,“三年了!整整三年!”她美甲掐进掌心,“我到底哪点不如她?!”
最后两个字在别墅里炸开回声。夏琳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方源怀里缩——这个动作彻底击垮了商心慈。她转身冲出门时,高跟鞋踩碎了地上的草莓发绳。
暴雨倾盆而下。武庸抓起伞追出去,在门口差点撞上呆立的夏琳。少女脸色惨白,新买的丝巾还歪歪扭扭系在脖子上,武庸打的蝴蝶结已经松了一半,像只折翼的蝴蝶。
“照顾他。”武庸匆匆塞给夏琳一条毯子,冲进雨里。
商心慈的黑风衣在雨中翻飞。她没撑伞,长发很快被雨水打湿,黏在脸上像黑色的蛛网。高跟鞋在积水里打滑,她干脆踢掉鞋子,赤脚踩在柏油路上。脚趾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血丝混着雨水在路面晕开淡红色的痕迹。
“心慈!”武庸终于追上她,黑伞罩在她头顶,“冷静点!”
商心慈转身的瞬间,武庸愣住了。她昂贵的眼线被雨水冲花,在脸上拖出两道黑色泪痕,睫毛膏晕染到下眼睑,像被人打过两拳。这个总是精致到头发丝的女孩,此刻狼狈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为什么...”商心慈声音破碎在雨声里,“为什么就是看不见我...”
武庸笨拙地掏出手帕。那是KtV的赠品,上面还沾着昨晚陪酒小姐的口红印。他尴尬地想收回,商心慈却一把抓过去,狠狠擤了把鼻涕。
“我给他熬汤...”她哽咽着说,雨水顺着下巴滴在dior连衣裙上,“学针灸治他失眠...连他妈的牙膏都挤好...”
武庸突然笑了,这个笑来得太不合时宜,商心慈瞪大眼睛看他,表情像要杀人。
“笑屁啊!”
“不是...”武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商心慈的抽泣突然卡住。雨水顺着她睫毛滴落,混着泪水流进嘴角,咸涩得像海水的味道。
“你说...”商心慈声音轻下来,“我是不是也在犯傻...”
武庸没回答,只是把伞又往她那边斜了斜。他的阿玛尼西装已经湿透,铂金袖扣上还沾着夏琳刚才蹭上的苹果味洗发水香气。远处闪电劈开云层,照亮别墅二楼的窗户——方源正趴在窗台上呕吐,夏琳手忙脚乱地拍着他后背。
“回去吧。”武庸轻声说,“换身衣服。”
商心慈摇头,湿发黏在脸颊:“我要喝酒。”
“成。”武庸揽住她肩膀,“哥带你去喝,管够。”
他们转身时,别墅大门突然打开。夏琳冲进雨里,手里举着把伞和商心慈踢掉的高跟鞋。她新买的裙子立刻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显得更单薄了。
“姐姐!”夏琳喊得破了音,“你的鞋!”
商心慈僵在原地。
夏琳气喘吁吁地停在商心慈面前,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她递鞋的手在发抖,腕骨凸出得吓人。武庸突然注意到她脚踝上的淤青在雨中泛着紫红色,像被什么金属物砸过。
“谢谢...”商心慈机械地接过高跟鞋,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回去照顾他吧。”
夏琳却没动。她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商心慈哭花的眼线:“姐姐...别哭...”这个动作稚拙得像幼儿园小朋友安慰同伴,“方源哥哥他...只是喝多了...”
雨声突然变大。商心慈盯着少女近在咫尺的脸——夏琳的瞳孔在雨中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眼尾微微下垂的样子和谢涵沫有七分相似。但当她凑近时,呼吸里带着的牛奶糖气味却是独属于十七岁的甜腻,与谢涵沫身上的香味却截然不同。
“回去吧。”武庸轻轻推夏琳,“会感冒。”
夏琳点点头,转身跑回别墅。她瘦小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最后被门内的暖光吞没。商心慈望着那扇门,内心五味杂陈。
“走吧。”武庸碰碰她胳膊,“不是要喝酒吗?”
商心慈弯腰穿上高跟鞋。鞋跟踩进积水时,她想起刚才夏琳光脚跑来的样子,大脑有些短路,突然没那么想喝酒了。
“武庸。”她突然说,“你相信...宿命吗?”
回答她的是一道闪电。别墅二楼窗前,方源正被夏琳扶着喝醒酒汤。他醉眼朦胧中看见的不是夏琳的脸,而是谢涵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