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的灯光重新亮起时,空气中还飘着刚才争论的余温。公诉人站在庭中央,手里举着一份泛黄的档案,封面印着 “2018 年 顾景明涉嫌伪造文徵明《品茶图》案”,档案袋边角的红色印章已经有些褪色,却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 公诉人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休庭后的寂静,“被告人顾景明声称自己‘为艺术传播而委托创作’,但这份档案显示,早在五年前,他就曾伪造文徵明的画作,以两千三百万的价格卖给台湾藏家,后因藏家发现破绽报警,案件最终以‘民事调解’结案 —— 当时他给出的理由,同样是‘复作具有艺术价值’。”
他将档案翻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两张对比图:左边是文徵明真迹《品茶图》,右边是顾景明伪造的版本,画面中茶桌的木纹走向、人物衣褶的笔触,都与真迹有细微差异,却被刻意做旧处理,连装裱的绫绢都仿造了明代的暗纹。“大家可以看到,顾景明所谓的‘艺术复作’,本质上是为了掩盖‘以假充真’的牟利目的。五年前他能用同样的手法伪造文徵明画作,五年后委托江寻、沈墨心创作《蓬莱仙境图卷》,目的绝非‘传播艺术’,而是延续其伪造牟利的惯犯行为。”
顾景明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手铐在桌沿磕出急促的声响:“那不一样!五年前的仿作是我找小作坊做的,技法粗糙,可这次是江寻和沈墨心 —— 他们是真正懂传统技法的人,这幅画的价值完全不同!”
“价值是否不同,应由专业人士评定。” 公诉人侧身示意,法警引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上证人席。老人穿着深灰色西装,胸前别着 “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 的徽章,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正是故宫博物院的资深书画鉴定专家林鹤年。
“林先生,您从事古画鉴定四十余年,曾参与《蓬莱仙境图卷》真迹的修复工作,能否请您谈谈,被告人口中的‘艺术复作’,与‘伪造文物’的本质区别?” 公诉人问道。
林鹤年打开公文包,取出放大镜和一本《明清书画鉴定指南》,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区别在于‘意图’与‘标注’。真正的艺术复作,会在画作显着位置注明‘仿某某之作’,并保留创作者自己的印章,比如清代石涛仿倪瓒的画,会在题跋里写明‘仿云林笔意’,这是对原作的致敬,也是对观者的尊重;而伪造文物,会刻意抹去所有现代痕迹,模仿原作的印章、题跋,甚至做旧处理,目的就是让观者误以为是真迹 —— 这不是艺术创作,是欺诈。”
他拿起桌上的照片 —— 那是江寻、沈墨心创作的《蓬莱仙境图卷》局部,画面右下角的印章处被放大,能清晰看到 “江寻墨戏”“墨心临古” 两枚印章。“这幅画本身,其实符合‘艺术复作’的标注要求,创作者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但问题在于,被告人顾景明在拿到画作后,私自将这两枚印章抠掉,重新钤盖了‘王原祁印’和‘麓台’两枚仿刻印章,还在画轴末端添加了清代收藏家的题跋 —— 这些都是我们在警方扣押的画作上发现的,有技术鉴定报告为证。”
投影屏幕上随即出现技术鉴定报告的截图,红色箭头指向印章处的修补痕迹,旁边标注着 “现代胶矾水修补,与清代装裱工艺不符”。旁听席上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陆明轩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录音文件还在,可现在看来,顾景明的 “艺术宣言”,不过是掩盖欺诈的借口。
顾景明的律师立刻起身:“审判长,我的当事人承认修改印章,但这是经过江寻、沈墨心默许的!他们在创作时就知道,这幅画需要‘更贴近原作的装裱’,才能参加学术展览 ——”
“我们没有默许!” 沈墨心突然站起来,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激动,“我们交画时,明确跟顾景明说过,印章不能改,题跋不能加,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说‘会保留我们的创作痕迹’!” 她从创作笔记里翻出一张照片,是交画当天拍的,画轴右下角的 “江寻墨戏” 印章清晰可见,“这是我们交画时的记录,顾景明接过画时,还说‘这两枚印章盖得好,有古意’,现在却私自修改,这是对我们创作的不尊重,更是欺诈!”
顾景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双手紧紧攥着桌沿,指节泛白:“我修改印章,是为了让这幅画能在香港艺术博览会上‘更好地展示传统技法’,如果带着你们的印章,谁会关注王原祁的技法?谁会知道清代浅绛山水的美?”
“关注技法不需要伪造印章!” 林鹤年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痛心,“我年轻时修复古画,遇到过很多复作,有的技法比真迹还精妙,可创作者从没想过要冒充真迹 —— 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艺术价值,不在于‘像不像’,而在于‘有没有自己的思考’。江寻先生研究王原祁的披麻皴三年,却在山石的阴影处加入了现代光影的处理;沈墨心女士复原清代矿物颜料,却在云雾的渲染里融入了江南烟雨的灵动 —— 这些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创作,比单纯的模仿更有价值,可你却为了利益,把这些价值都抹掉了,改成了拙劣的伪造品。”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沈墨心心里的某扇门。她想起创作时的某个深夜,父亲的幻影出现在工作室里 —— 父亲生前修复一幅宋代残画时,没有强行补全残缺的部分,而是在旁边题跋:“残卷亦有韵,留与观者思”,当时她不懂,觉得修复就该追求完整,可现在听林鹤年这么说,突然明白了: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制过去,而是在传统里注入当下的思考。
江寻也想起三年前在央美做讲座的场景,他展示自己仿王原祁的习作时,有位学生问:“江老师,您花这么多时间仿古人的画,难道不怕失去自己的风格吗?” 当时他回答:“先懂古人,才能走出自己的路。” 现在看来,他和沈墨心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却被顾景明的阴谋,困在了 “真伪” 的枷锁里。
赵松年突然在旁听席上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整个审判庭:“林先生说得对。我年轻时仿过石涛的画,也有人劝我‘把印章改了,能卖个好价钱’,可我没改 —— 因为我知道,仿作的价值,在于让别人看到‘我眼中的石涛’,而不是‘假的石涛’。顾景明,你不是懂艺术,是懂怎么利用艺术赚钱。”
顾景明看着满堂质疑的目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绝望:“好,好一个‘利用艺术赚钱’!你们以为江寻、沈墨心就那么纯粹?他们拿了我两百八十万的‘资助’,难道不知道这钱是用来做什么的?他们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 —— 艺术从来都离不开利益,你们不过是比我更会伪装!”
“那笔钱是资助古画修复研究的,不是用来伪造的!” 江寻气得发抖,从包里掏出银行流水,“我们用这笔钱买了修复材料,修复了七叔留下的三十多幅残损扇面,这些都有美术馆的接收记录!顾景明,你可以污蔑我们,但不能否定我们对传统技法的真心!”
审判长再次敲下法槌,宣布暂时休庭。法警上前带顾景明离开时,他突然回头,目光死死盯着沈墨心和江寻:“你们别自欺欺人了!如果你们真的纯粹,为什么要画《蓬莱仙境图卷》?为什么不直接创作自己的山水?因为你们知道,只有贴着‘王原祁’的标签,你们的技法才会被关注 —— 你们和我,本质上没什么不一样!”
这句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沈墨心和江寻的心里。休庭的走廊里,两人并肩站在窗边,窗外的雨已经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我们真的是因为想借‘王原祁’的标签,才画这幅画的吗?” 沈墨心轻声问,手指摩挲着创作笔记里的色卡 —— 那是她和江寻反复调试的颜色,比真迹的颜色更明亮一点,因为他们觉得,传统山水不该只有陈旧的底色,也该有当下的温度。
江寻没有回答,却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 —— 那是他们画完《蓬莱仙境图卷》的那天,两人站在画前,笑容里满是成就感。照片里的画,还留着他们自己的印章,云雾间藏着小小的现代建筑剪影,那是他们偷偷加的 “彩蛋”,想告诉观者:传统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能融入当下的活态传承。
“不是的。” 江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坚定,“我们画这幅画,是因为喜欢王原祁的技法,想让更多人看到传统山水的美,不是为了标签。顾景明错了,他把利益当成了艺术的全部,可我们没有。”
沈墨心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突然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林先生说,我们在画里加入了自己的思考,那些光影、那些灵动的云雾,都是属于我们的东西。或许,这幅画不是仿作,也不是伪造,而是我们用传统技法,创作的一件新作品 —— 一件属于现在的‘传统艺术’。”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是陆明轩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手机,脸色有些复杂:“江寻,沈老师,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 关于顾景明的律师,还有我签证词的事。”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犹豫着,录音文件的图标亮着,像是在等待一个决定。
雨还在下,玻璃上的雨丝渐渐汇成水流,窗外的世界慢慢清晰起来。沈墨心和江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新的光芒 —— 顾景明的质问虽然尖锐,却让他们看清了自己创作的本质:他们不是在复制过去,而是在传承中创造未来。而这份创造,不该被 “真伪” 定义,该被 “美” 与 “真心” 定义。
“先等开庭吧。” 江寻拍了拍陆明轩的肩膀,“不管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法庭知道,真正的艺术价值,从来都不是伪造的印章,而是创作者藏在笔墨里的真心。”
陆明轩点点头,把手机放回口袋,录音文件还在,可现在他心里的犹豫,渐渐变成了坚定。他看着沈墨心手里的创作笔记,突然明白:有些 “真”,比证据更重要;有些 “美”,比利益更珍贵。而这场审判,终将让这些 “真” 与 “美”,重新回到它们该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