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沈墨心天没亮就起了床,在客厅角落支起抄纸架——竹帘浸在装满清水的木盆里,她手里攥着麻纤维,正一点点往竹帘上均匀铺洒,动作慢得像在打磨一件珍宝。
江寻是被木盆的滴水声吵醒的。他揉着眼睛走出卧室,看见沈墨心蹲在地上,裤脚沾了水,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手里的麻纤维细得几乎看不见。电脑屏幕还亮着,昨晚生成的模拟图停在“笔触调整”界面,但他此刻没心思管代码——沈墨心面前的木盆里,水已经浑浊,而她手里的麻纤维才用了不到三分之一。
“你这样抄纸,一天也出不来一张。”江寻走过去,指着木盆,“普通的过滤水含有氯,会影响麻纤维的韧性,你应该用去离子水。而且铺纤维不需要手工,我可以3d打印一个抄纸模具,按楮皮纸的纤维密度设定参数,一小时能出五张。”
沈墨心没抬头,手里的动作没停:“去离子水太‘净’了,少了自然水的矿物质,抄出来的纸没有‘灵气’。楮皮纸的纤维是随机交织的,模具印出来的都是规律排列,‘收藏家’里的老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终于停下动作,举起竹帘上刚成型的湿纸,“你看,手工铺的纤维会有自然的疏密,晒干后会形成细微的褶皱,这是时间才能养出来的质感,模具做不到。”
江寻弯腰盯着湿纸,确实能看到纤维的不规则分布,但他还是皱了眉:“质感可以后期做旧,用热风枪模拟日晒的褶皱,比自然晒干快十倍。我们现在缺的是时间,不是‘灵气’——昨天陆警官说,‘收藏家’已经在查申江阁的库房,再拖下去,真《秋林图》都可能有危险。”
“危险?”沈墨心把湿纸小心地放在晾纸架上,直起身时眼神带着愠怒,“你以为用模具和热风枪就能骗过他们?我父亲当年为了学抄纸,在皖南的纸坊住了三年,才摸清楮皮纸的脾气。你连麻纤维的品种都分不清,就敢说能模拟质感?”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两束麻纤维,一束偏黄,一束偏白,“这是青麻,这是黄麻,真画用的是青麻和楮皮混抄,你模拟图里的纤维全是黄麻——这种基础错误,只会让‘收藏家’觉得我们在敷衍。”
江寻的脸瞬间涨红。他确实没注意纤维品种,昨晚分析扫描件时,只关注了纹理密度,没考虑原料差异。但他拉不下脸认错,只能梗着脖子反驳:“纤维品种可以调整算法参数,我现在改,半小时就能出新版模拟图。倒是你,抄纸的竹帘都快断了,还在纠结‘灵气’——万一竹帘彻底坏了,你连一张纸都抄不出来。”
他说的是实话。沈墨心带来的竹帘已经用了十年,边缘的竹丝有些松动,刚才铺纤维时,确实有几根竹丝掉进了木盆。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准备不足,只能转身继续铺纤维,声音闷闷的:“不用你管,我有备用竹帘。”
可备用竹帘还在老宅,昨晚老宅被搜后,她没敢回去取。江寻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在硬撑,但他没点破,只是转身回了卧室——电脑桌的抽屉里,有他之前为修复老物件准备的3d打印材料。
中午陆明轩带来了坏消息。他把一张照片拍在桌上:“‘收藏家’给申江阁发了威胁信,说要是三天内见不到带‘护真印’的画,就炸了库房。现在市局已经派人守着库房,但对方行踪不明,我们必须加快进度。”
沈墨心和江寻同时看向桌上的照片——威胁信是打印的,落款是一个“藏”字,信纸边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颜料,和真《秋林图》里的朱砂色很像。
“他们在挑衅我们。”沈墨心的手指攥紧了,“朱砂颜料必须用辰砂磨,市面上的合成朱砂颜色太艳,我得去一趟古玩城买辰砂——但现在去,会不会有危险?”
“我陪你去。”江寻突然开口,“我带便携追踪器,万一有人跟踪,能实时定位。而且古玩城有不少电子监控,我的算法能快速识别可疑人员。”
沈墨心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帮忙。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去更方便。”
“不行。”陆明轩插话,“‘收藏家’已经盯上你们俩了,单独行动太危险。江工程师陪沈小姐去,我安排便衣在周围接应。”
下午的古玩城人声鼎沸。沈墨心在一家老字号颜料铺前停下,老板是她父亲的老熟人,看到她来,立刻把她拉进里屋:“墨心,你可算来了!昨天有个穿黑风衣的人来问辰砂,还打听你父亲的事,我没敢多说。”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陶罐,“这是我藏的最后一罐老辰砂,够你用了。”
沈墨心刚接过陶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江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墨心,快走!有可疑人员!”她抬头一看,江寻正拽着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男人手里攥着一把匕首,眼神凶狠。
“是跟踪我们的人!”江寻把男人推给赶来的便衣,拉着沈墨心往古玩城外跑。跑过一条小巷时,沈墨心不小心崴了脚,手里的辰砂罐掉在地上,罐口摔裂了一道缝。江寻立刻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胶带,小心地把罐口缠好:“别慌,辰砂没洒多少。”
他的手指很稳,胶带缠得整齐,和他平时敲代码时的精准一样。沈墨心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只相信算法的男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温度”。
回到安全屋,沈墨心把辰砂倒进研钵,开始慢慢研磨。江寻坐在她旁边,打开电脑,屏幕上是刚才在古玩城拍到的黑风衣男人的照片——他的领口别着一个小小的“藏”字徽章,和威胁信上的落款一样。
“‘收藏家’的人,已经开始主动出击了。”江寻的声音低沉,“我们不能再耗下去了。你的抄纸,我可以帮你调整竹帘——我用3d打印一个竹丝配件,能加固旧竹帘,这样你抄纸的速度能快一倍。”
沈墨心研磨的动作停了一下,轻声说:“谢谢。”
这是他们见面以来,第一次说“谢谢”。但这份微妙的缓和没持续多久——当江寻把打印好的竹丝配件递给沈墨心时,她看着配件上规整的纹路,还是皱了眉:“这竹丝太光滑了,会影响纤维的附着力。”
江寻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我已经调整了表面粗糙度,参数和你旧竹帘的一样。你要是再挑毛病,我们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不是挑毛病,是事实。”沈墨心把配件推回去,“手工的东西,不是靠参数就能完美的。”
客厅里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研磨好的辰砂放在桌上,红得像一团火;电脑屏幕上的代码还在跳动,绿得像一潭水。水和火的对立,似乎还没到缓和的时候,但至少,他们已经开始尝试为对方着想——哪怕这种尝试,很快又被理念的差异淹没。
距离“收藏家”的期限,还有三天。他们的假《秋林图》,连一张合格的纸都还没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