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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城市写字楼里接到大伯电话的,那天下午刚把一个熬了三天的项目方案发给甲方,手机震得桌面都在颤。屏幕上“大伯”两个字跳得刺眼,我盯着看了两秒才划开,听筒里的声音裹着山里的湿气,劈头盖脸砸过来:“阿砚,你堂弟没了,明天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堂弟叫陈念,才六岁,上回过年回家还拽着我衣角要糖吃,圆脸蛋上沾着灶灰,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我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问怎么回事,大伯支支吾吾半天,只说早上在村口的河沟里发现的,人已经凉透了,村里老人说要按老规矩办。

“老规矩”这三个字让我心里发毛。我们陈家村在秦岭深处,进出只有一条盘山路,村里的规矩比山还沉,尤其是关于“夭折”的孩子。我小时候听奶奶说过,没活过十二岁的孩子不能用木棺,得用黄纸糊的纸棺,下葬时不能哭,棺身上绝不能画任何东西,特别是眼睛。奶奶说,眼睛是“通魂”的,画了眼睛,孩子的魂就困在棺里出不去,会缠上活人的。

我连夜订了最早的高铁,转大巴,再搭村里唯一一辆三轮摩托往回赶。车开在山路上,两旁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鬼,风卷着落叶打在车斗上,沙沙声像有人在耳边说话。等我到村口时,天刚蒙蒙亮,村里静得反常,连狗叫都没有,只有我家老院方向飘着几缕烧纸的灰。

老院门口围了几个穿黑衣服的村民,都是些沾亲带故的长辈,见我来了,没人说话,只往旁边让了条道。院子里摆着个半人高的东西,盖着块黑布,不用想也知道是纸棺。纸棺是用粗黄纸糊的,层层叠叠,边缘用浆糊糊得粗糙,能看见里面露出来的竹篾骨架,风一吹,纸棺轻轻晃,像个随时会倒的纸灯笼。

大伯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看见我,他掐了烟站起来,眼圈通红:“阿砚,你来了,等下村里老人要过来,说是要给纸棺‘封棺’。”

我走到纸棺前,伸手想揭黑布,被旁边一个老太太拦住了。老太太是村里的老支书婆,姓王,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蚊子,她盯着我,声音又干又哑:“不能揭,没封棺前,活人不能看棺里的孩子,会惊了魂。”

我缩回手,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堂弟的死因还没查清楚,村里就急着按老规矩办,连警察都没报,这太不正常了。我问大伯:“堂弟是怎么掉河里的?有人看见吗?”

大伯眼神闪烁,搓着手说:“就是早上起来去河边捡石头,没看住,失足掉下去的,村里老人说,这是‘命’,别查了,按规矩办,孩子才能走得安心。”

我还想追问,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村里的老人簇拥着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走进来。老头是村里的“阴阳先生”,姓刘,据说懂“堪舆”,村里红白事都得听他的。刘先生走到纸棺前,从布包里掏出一沓黄纸和一支朱砂笔,绕着纸棺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盯着他的动作,忽然发现他手里的朱砂笔不是空的,笔尖蘸着红朱砂,像是要在纸棺上画什么。我心里一紧,想起奶奶说的规矩——棺身绝不能画眼睛。我刚要开口阻止,刘先生已经蹲下身,背对着我,在纸棺的侧面快速画了一笔。

“刘先生,您这是在画什么?”我快步走过去,想看清纸棺上的东西。

刘先生手一顿,慢慢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没画什么,就是按老规矩,画个‘封魂符’,让孩子的魂别乱跑。”

我不信,伸手要去看纸棺侧面,被大伯拉住了:“阿砚,别胡闹,刘先生是按规矩来的,你不懂。”

周围的长辈也跟着劝,七嘴八舌地说我在外头待久了,忘了村里的规矩,让我别惹刘先生生气。我被他们围着,眼睁睁看着刘先生把黄纸贴在纸棺上,又用朱砂笔在黄纸上画了几道符,然后说:“好了,今晚子时下葬,下葬前,谁也不能靠近纸棺,尤其是不能碰那黄纸。”

他们说完就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大伯。我盯着纸棺上的黄纸,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刚才刘先生转身时,我好像瞥见纸棺侧面有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一只紧闭的眼睛。

“大伯,刘先生刚才是不是在纸棺上画眼睛了?”我抓住大伯的胳膊,语气急切。

大伯脸色变了变,甩开我的手,往屋里走:“别瞎想,赶紧去收拾收拾,晚上还要下葬。”

他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测。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口纸棺,风把纸棺吹得轻轻晃动,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动。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的话,她说要是有人在纸棺上画了眼睛,孩子的魂就会被困在里面,到了晚上,就会用指甲抓棺材,想出来。

那天晚上,村里没点灯,只有几支白蜡烛插在纸棺旁边,昏黄的光把纸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个趴着的人。子时一到,刘先生带着几个村民抬着纸棺往山上走,我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柱在前面的小路上晃来晃去,照亮了路边的杂草和石头,偶尔还能看见几只被惊起的夜鸟,扑棱着翅膀飞走,声音在山里显得格外刺耳。

下葬的地方在村后的乱葬岗,那里埋的都是夭折的孩子,一个个小土堆排列得歪歪扭扭,土堆上连块墓碑都没有,只有几束枯萎的野花插在上面。刘先生指挥着村民把纸棺放进挖好的土坑里,然后让我们转过身,背对着土坑,说下葬时活人不能看,不然会被孩子的魂跟上。

我站在原地,背对着土坑,能听见泥土落在纸棺上的声音,“沙沙沙”,像有人在耳边磨牙。忽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纸被指甲划破的声音。我心里一紧,刚要转身,被旁边的村民按住了:“别回头,刘先生说了,不能回头。”

泥土还在往下落,那“咔哒”声越来越清晰,接着变成了“抓挠”声,“嗤啦——嗤啦——”,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纸棺的壁。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声音就在我身后,离我只有几步远,我甚至能想象出,纸棺里的堂弟,正用小小的指甲,一下下抓着纸棺,想从里面出来。

“好了,走吧。”刘先生的声音传来,我这才敢转过身,看见土坑已经被填平,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堆,和周围的土堆没什么两样。可刚才的抓挠声,还在我耳边响着,挥之不去。

回到老院,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纸棺里的抓挠声。我越想越不对劲,村里的规矩明明说不能在纸棺上画眼睛,可刘先生为什么要画?还有堂弟的死,真的是失足掉河吗?我决定明天去河边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第二天一早,我就往村口的河沟走。河沟不宽,水很浅,清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头。堂弟被发现的地方在河沟的下游,那里有个急转弯,水流比别的地方急一些。我蹲在河边,仔细看着周围的环境,忽然发现岸边的泥地上有几个奇怪的脚印,不是小孩的,也不是大人的,脚印很小,只有巴掌大,形状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但又比爪子更尖,每个脚印的前端都有三个尖尖的痕迹,像是指甲。

我顺着脚印往上游走,走了没几步,看见岸边的草丛里有个东西在闪。我走过去,拨开草丛,发现是一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陈念”两个字,是去年我给堂弟买的生日礼物。银锁的链子断了,锁身有几道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

我拿着银锁,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堂弟不会平白无故来这里,而且这里的脚印也太奇怪了。我刚要继续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王老太。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站在我身后,眼神阴沉沉的:“阿砚,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看堂弟掉河的地方,想找找线索。”我把银锁攥在手里,警惕地看着她。

王老太走过来,盯着我手里的银锁,脸色变了变:“别找了,找不到的,这是‘山里的东西’带走的,不是人能管的。”

“山里的东西?什么东西?”我追问。

王老太却不说话了,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我,声音压低了,像是在警告:“别再查了,也别再提纸棺上的事,不然,下一个出事的就是你。”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寒,但也更坚定了我要查下去的决心。回到村里,我去找村里的老会计,老会计姓赵,和我爷爷是一辈的,为人和善,平时对我也不错。我想,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赵会计家在村东头,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我进去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晒玉米。看见我,他愣了一下,赶紧让我坐:“阿砚,你怎么来了?是为你堂弟的事?”

我点点头,把银锁拿出来给他看,又说了纸棺上画眼睛和昨晚的抓挠声。赵会计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手里的玉米棒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你是说,刘先生在纸棺上画了眼睛?”他声音有些发颤。

“嗯,我亲眼看见的,虽然他用黄纸盖住了,但我肯定是眼睛。”我肯定地说。

赵会计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对我说:“阿砚,你知道二十年前村里的那场瘟疫吗?”

我摇摇头,我出生在城里,对村里的旧事知道得不多,只听奶奶提过几句,说那场瘟疫死了很多人。

“二十年前,村里来了一场瘟疫,死了三十多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其中还有五个孩子。”赵会计的声音带着回忆,“当时村里没医生,也没药,刘先生说,要想止住瘟疫,就得把死者用纸棺下葬,而且要在纸棺上画眼睛,说是这样能把死者的魂困在棺里,不让魂出来传染别人。”

“那后来呢?瘟疫止住了吗?”我问。

“止住了,但也出了怪事。”赵会计的声音更低了,“下葬后的第一个晚上,乱葬岗就传来了抓挠声,和你说的一样,‘嗤啦嗤啦’的,像是有人在抓纸棺。村里有人去看,发现那些纸棺上的眼睛,竟然慢慢睁开了,盯着人看,吓得那人当场就晕了过去。从那以后,村里就立下规矩,夭折的孩子用纸棺下葬,绝不能画眼睛,就是怕再出二十年前的事。”

我听得浑身发冷,原来刘先生不是按规矩办事,而是在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怕出事吗?”

“我也不知道,”赵会计摇摇头,“不过最近这几年,刘先生变得越来越奇怪,经常一个人在山里转悠,还说什么‘山里的东西要出来了’,得用‘眼睛’镇着。”

“山里的东西?是什么东西?”我想起王老太说的话,追问。

赵会计皱着眉,想了想说:“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听老一辈人说,咱们村后的山叫‘望魂山’,山里有个‘魂眼’,能通阴阳,要是惊动了魂眼里的东西,就会有灾祸。二十年前的瘟疫,有人说是魂眼里的东西出来了,刘先生用画眼纸棺镇住了,现在他又这么做,说不定是魂眼里的东西又要出来了。”

我正想再问,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赵会计脸色一变,赶紧对我说:“阿砚,别说了,你赶紧走,要是让刘先生知道你在查这些,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刚站起来,门就被推开了,刘先生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我:“阿砚,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心里一紧,强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就是来看看赵叔。”

刘先生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看穿。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跟着他往外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他把我带到村后的望魂山脚下,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庙,庙里供奉着土地公的神像,神像上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很久没人祭拜了。

“阿砚,你是不是在查纸棺的事?”刘先生转过身,看着我,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没否认,点点头:“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纸棺上画眼睛,还有我堂弟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先生叹了口气,走到土地庙前,点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我这么做,是为了村里的人。二十年前,我用画眼纸棺镇住了魂眼里的东西,可现在,那东西要出来了,我必须再用画眼纸棺镇住它,不然,村里又要遭灾了。”

“那我堂弟的死,和魂眼里的东西有关?”我问。

刘先生点点头:“你堂弟是被魂眼里的东西‘选中’的,它需要一个孩子的魂来当‘引子’,我在纸棺上画眼睛,就是为了把你堂弟的魂困在棺里,不让它被那东西带走,这样才能镇住那东西。”

“可昨晚纸棺里传来了抓挠声,赵叔说二十年前也发生过这种事,纸棺上的眼睛会睁开,这又是怎么回事?”我追问。

刘先生的脸色变了变,声音有些沙哑:“那是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些纸棺,还在乱葬岗里,那些眼睛,已经快全睁开了,等它们全睁开的时候,魂眼里的东西就会出来,谁也挡不住。”

我听得心惊肉跳,刚要再问,忽然听见山上传来一阵“嗤啦嗤啦”的声音,和昨晚的抓挠声一模一样,而且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山上下来了。

刘先生脸色大变,拉着我就往山下跑:“不好,是那些‘东西’来了,快躲起来!”

我跟着他往村里跑,身后的抓挠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呜咽”声,像是很多人在哭。跑到村口时,我看见村里的人都跑了出来,指着乱葬岗的方向,脸色惨白。

“看,那些纸棺!”有人大喊。

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乱葬岗上,一个个纸棺从土里冒了出来,纸棺上的黄纸已经掉了,露出了里面的眼睛。那些眼睛,有的已经完全睁开了,黑沉沉的,像是两个黑洞,正盯着村里的人看;有的只睁开了一条缝,里面透出红色的光,像是在慢慢苏醒。

“嗤啦——嗤啦——”抓挠声从每个纸棺里传出来,越来越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抓纸棺,想从里面出来。

刘先生站在村口,看着那些纸棺,脸色绝望:“晚了,还是晚了,它们全醒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我家老院的方向,那口埋堂弟的纸棺也从土里冒了出来,纸棺上的黄纸掉在地上,露出了那只紧闭的眼睛。那只眼睛,正在慢慢睁开,一条缝,两条缝,红色的光从缝里透出来,越来越亮。

“阿砚,快跑!”大伯跑过来,拉着我就要走。

可我却挪不动脚步,盯着那只慢慢睁开的眼睛,忽然听见纸棺里传来堂弟的声音,小小的,带着哭腔:“哥,救我,我好疼,我想出去……”

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挣脱大伯的手,朝着纸棺跑过去:“念念,哥来救你!”

“别去!”刘先生大喊,可已经晚了。我跑到纸棺前,伸手想把纸棺拆开,忽然,纸棺上的眼睛完全睁开了,黑色的瞳孔里,映出我的脸,紧接着,一只冰冷的小手从纸棺里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只手很小,和堂弟的手一模一样,可却冰冷刺骨,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我感觉一股寒气从手腕传到全身,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我想挣脱,可那只手抓得很紧,根本挣不开。

“哥,带我走,我不想待在这里……”堂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我回头看,纸棺的缝隙里竟渗出了暗红的黏液,像凝固的血,顺着棺身的竹篾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而那只抓着我手腕的手,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尖,泛着青黑色的光,深深掐进我的皮肉里,疼得我几乎要喊出声。

“念念,是你吗?”我强忍着疼,声音发颤。可回应我的,不是堂弟软糯的哭腔,而是一阵细碎的、像是用指甲刮过骨头的“咯吱”声。纸棺的盖子突然“咔嗒”一声弹开一道缝,我瞥见里面黑漆漆的,隐约有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可那身影的轮廓却很模糊,像是被雾气裹着,看不清脸。

“阿砚!快放手!”大伯和赵会计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里拿着桃木枝,往纸棺上狠狠抽去。桃木枝碰到棺身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响,像是热油泼在冰上,纸棺上的眼睛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瞳孔里的红光忽明忽暗,抓着我手腕的手也松了一瞬。

我趁机用力挣脱,手腕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青黑色的血珠顺着伤口往下滴,落在地上的暗红黏液里,竟发出“嗤”的一声,冒出细小的白烟。

“这血……怎么是黑的?”赵会计盯着我的伤口,声音发颤。

刘先生也跑了过来,手里攥着一张黄符,脸色比纸还白:“是尸气,他被棺里的东西缠上了!”说着,他把黄符贴在我的伤口上,黄符刚碰到皮肤,就“腾”地烧了起来,一股焦糊味混着血腥味钻进鼻子,我疼得浑身发抖,却感觉有股寒气从伤口里被逼了出去,脑子也清醒了些。

就在这时,乱葬岗的方向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像是山体滑坡。我们回头看去,只见乱葬岗上的土堆全塌了,一个个纸棺从土里滚出来,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每个纸棺上的眼睛都完全睁开了,黑沉沉的瞳孔里映着天空的乌云,像是在贪婪地吸收着什么。

更可怕的是,每个纸棺的盖子都在慢慢打开,从里面伸出一只只青黑色的手,有的是小孩的手,有的是大人的手,指甲又尖又长,在地上抓出一道道深痕。那些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在寻找猎物,呜咽声也越来越响,混着抓挠声,在山谷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它们要出来了!”刘先生大喊着,从布包里掏出一把朱砂,往那些纸棺的方向撒去。朱砂落在纸棺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纸棺上的眼睛里冒出黑烟,可没过多久,黑烟就散了,眼睛依旧亮着,甚至比之前更亮了。

“没用的,朱砂镇不住它们了!”王老太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布偶,布偶的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已经掉了一颗,“二十年前,刘先生就是用这招镇住它们的,可现在,它们的怨气太重了,什么都镇不住了!”

我看着那些从纸棺里伸出来的手,忽然想起赵会计说的话——二十年前的瘟疫死者,都被装在画眼纸棺里。难道这些从纸棺里出来的,就是二十年前的死者?

“刘先生,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转向刘先生,语气里带着愤怒,“你说用我堂弟的魂当引子镇住魂眼里的东西,可现在呢?它们全出来了!”

刘先生的脸抽搐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一阵“嗤啦”声从他身后传来。我们回头看去,只见一口纸棺从山上滚了下来,停在刘先生脚边,纸棺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透出红色的光,正盯着刘先生。

“是……是当年瘟疫里第一个死的人,李阿婆的纸棺!”赵会计颤声说。

刘先生吓得腿都软了,转身想跑,可那口纸棺的盖子突然“砰”地一声打开,一只干枯的手伸出来,抓住了刘先生的脚踝。刘先生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拼命想挣脱,可那只手抓得很紧,把他往纸棺里拖。

“救我!救我!”刘先生大喊着,伸手向我们求救。可我们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没人敢上前。

眼看着刘先生的半个身子都被拖进纸棺里,纸棺里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像是在啃咬骨头。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转过身干呕起来。

“阿砚,别回头!”大伯拍着我的背,声音也在发抖,“我们快回村,把村口的石门关上,说不定能挡住它们!”

村里的村口有一道石门,是很久以前建的,据说能挡住“不干净”的东西。我们一行人跌跌撞撞地往村口跑,身后的呜咽声和抓挠声越来越近,像是有无数“东西”在追我们。

跑到石门边时,村里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已经在那里了,他们正用力推着石门,想把石门关上。可石门太重了,他们推得满头大汗,石门也只关上了一半。

“快帮忙!”大伯大喊着,冲上去和他们一起推。我也赶紧跑过去,双手抵在石门上,用力往前推。石门慢慢移动着,身后的“东西”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见它们的脚步声,“踏踏踏”,像是光着脚踩在地上,黏腻又沉重。

“再加把劲!快关上了!”有人大喊。就在石门即将关上的瞬间,一只青黑色的手突然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抓住了一个小伙子的胳膊。那小伙子惨叫一声,被往门外拖。

“放手!”我抄起旁边一根木棍,狠狠砸在那只手上。木棍碰到手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那只手缩了回去,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我们趁机用力一推,石门“轰隆”一声关上了,把那些“东西”挡在了门外。门外传来剧烈的撞门声,“砰砰砰”,像是有无数人在撞门,石门被撞得摇晃起来,随时都可能被撞开。

“不行,石门挡不了多久!”王老太说,她把手里的布偶举起来,“我们得去魂眼那里,把魂眼封了,不然它们会一直来的!”

“魂眼在哪里?”我问。

“在望魂山的山顶,有一个山洞,魂眼就在山洞里!”王老太说,“二十年前,刘先生就是在那里用画眼纸棺镇住魂眼里的东西的,现在,我们得去把魂眼封了!”

我们不敢耽误,顺着山路往望魂山山顶跑。山路崎岖,到处都是碎石和杂草,身后的撞门声还在响,像是催命的鼓点。跑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山顶的山洞前。

山洞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是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洞口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那味道就像是腐烂的尸体散发出来的一样,让人闻了就忍不住想要呕吐。

王老太从她那破旧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根蜡烛,然后用火柴将其点燃。橘黄色的烛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但却给人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希望。王老太将点燃的蜡烛递给我,叮嘱道:“你拿着这根蜡烛进去吧,魂眼非常惧怕光亮,这蜡烛的光芒可以暂时抵挡住它的邪气。记住,进去之后,一定要找到魂眼,然后把这个布偶放在魂眼上,这样就能把魂眼封住了。”

我颤抖着双手接过蜡烛,感觉它的重量异常沉重。深吸一口气后,我鼓起勇气,迈步走进了那漆黑的山洞。山洞内部十分狭窄,仅仅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而且墙壁上湿漉漉的,不断有水滴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山洞里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

走了大约十几米,前面突然变得宽敞起来,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石室。石室的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的黑洞,黑洞里泛着微弱的红光,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正盯着我看——那就是魂眼。

魂眼周围,散落着十几口纸棺,都是二十年前的,纸棺上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黑沉沉的瞳孔里映着魂眼的红光。纸棺里的手还在伸出来,胡乱抓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强忍着恐惧,慢慢走到魂眼前,刚要把布偶放在魂眼上,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是堂弟的哭声。“哥,我在这里,我好冷……”

我心里一紧,回头看去,只见一口纸棺放在石室的角落里,纸棺上的眼睛半睁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那口纸棺,正是埋堂弟的那口!

“念念?”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纸棺的盖子“咔嗒”一声打开,堂弟的身影从里面坐了起来。他穿着下葬时的衣服,脸色惨白,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可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哥,过来,陪我玩……”堂弟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诱惑。

我往前走了两步,手里的蜡烛突然“噗”地一声灭了。石室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魂眼的红光还在亮着,映得那些纸棺上的眼睛更加阴森。

“哥,你怎么不过来?”堂弟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无比,仿佛来自地狱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因为堂弟的声音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

然而,还没等我做出决定,堂弟的声音再次传来:“是不是不想陪我?那我就只好把你抓过来了!”

这句话就像一道魔咒,让我瞬间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我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一僵,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我艰难地慢慢转过身,当我看到站在我身后的“人”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人”,它的脸已经腐烂不堪,露出里面惨白的骨头,两个黑洞般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灵魂都吸进去。

“是……是李阿婆!”我终于认出了这个“东西”,它就是刚才拖走刘先生的那个恐怖存在。

李阿婆的手越抓越紧,把我往魂眼的方向拖。我拼命挣扎,可它的力气太大了,我根本挣脱不开。眼看着就要被拖到魂眼边,我忽然想起王老太给我的布偶,赶紧伸手去摸口袋,可口袋里空空的,布偶不见了!

“哥,你的布偶在这里哦!”堂弟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他。只见堂弟的手中正握着那个布偶,脸上还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我心中一紧,连忙大喊道:“不要!”然而,我的呼喊已经太迟了。堂弟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或者根本就不在意我的警告,他毫不犹豫地将布偶扔进了魂眼之中。

就在布偶落入魂眼的瞬间,魂眼原本微弱的红光突然变得异常刺眼,仿佛要穿透我的眼睛。紧接着,整个石室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墙壁上的石块纷纷掉落,地面也似乎随时都会裂开。

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安静地躺在纸棺里的“东西”,此刻竟然全都站了起来。它们的动作僵硬而怪异,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缓缓地朝着我围拢过来。

“完了,魂眼被激活了……”王老太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我转头看去,只见王老太和大伯他们正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每个人的手中都紧握着一根桃木枝。

“阿砚,快过来!我们掩护你出去!”大伯焦急地喊道。

大伯他们冲过来,用桃木枝打那些“东西”,可桃木枝根本没用,那些“东西”只是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我围过来。李阿婆的手已经抓住了我的脖子,我感觉呼吸困难,眼前越来越黑。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见一阵“叮铃铃”的声音,是我口袋里的银锁掉了出来。银锁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些“东西”突然都停住了,盯着银锁,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是银锁!银锁能镇住它们!”赵会计大喊着。

我赶紧捡起银锁,举在手里。银锁发出微弱的白光,那些“东西”都往后退,不敢靠近。魂眼的红光也暗了下来,不再摇晃。

“快,趁现在把魂眼封了!”王老太说,她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阿砚,把符纸贴在魂眼上!”

我拿着符纸,慢慢走到魂眼边,那些“东西”因为银锁的缘故,不敢靠近。我把符纸贴在魂眼上,符纸“腾”地一声烧了起来,魂眼的红光彻底消失了,石室也停止了摇晃。

那些“东西”见魂眼被封了,都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慢慢倒在地上,变成了一滩滩黑水,消失不见了。堂弟的身影也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纸棺里。

“哥,谢谢你……”堂弟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仿佛还在我的耳边萦绕。这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解脱,仿佛他终于摆脱了某种束缚。

我们缓缓地走出山洞,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感到一丝温暖。我抬头望向望魂山,山上的纸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乱葬岗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没有了丝毫的阴森之气。村口的石门也不再摇晃,撞门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回到村里,我们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村民们。村民们听后,都露出了后怕的神情,纷纷表示再也不敢提及给纸棺画眼睛的规矩。从那以后,村里夭折的孩子都改用木棺下葬,并且按照正常的仪式办理后事,再也没有人敢去触碰那禁忌的规矩。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手腕上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只留下了三道浅浅的疤痕。每当我看到这三道疤痕时,堂弟的声音就会在我耳边响起,那些纸棺的画面也会在我眼前浮现,还有那魂眼里的红光,都让我难以忘怀。

有时候,在寂静的夜晚,我会沉浸在梦乡之中,而堂弟的身影常常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他的模样依旧是小时候的模样,那张圆滚滚的脸蛋,笑起来时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仿佛阳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一般。他总是紧紧地拉住我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向我讨要糖果,那可爱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然而,每当我从美梦中惊醒过来,现实的残酷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石室里的场景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我眼前不断闪现,那阴森的氛围、诡异的气息,让我浑身发冷,心跳加速。

我深知,望魂山的秘密就像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永远都不会消失。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东西”,或许正潜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地等待着下一个敢于破坏规矩的人。而我,作为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将永远铭记这个教训,永远对那些古老的规矩心怀敬畏。

有些东西,就像是禁忌的果实,看似诱人,实则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我们不能被一时的好奇心所驱使,轻易去触碰它们。因为一旦越过了那道红线,后果可能是我们无法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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