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沂山起了薄雾,梅隐庐的山门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龙志炼与苏清雪并肩立在崖边,望着山脚下蜿蜒的青石小径——左道昨日下山采买,至今未归;慧空师父说要去终南山寻空明大师,只留了张字条在石桌上,墨迹被夜露晕开,像朵淡墨的梅花。
“阿炼哥,你觉不觉得今日的梅香格外浓?”苏清雪拢了拢月白披风,发间的梅枝簪在雾里泛着青玉色。她腕间的“同好”银镯突然轻颤,连带着他腰间的“永结”扣也跟着晃动,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龙志炼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比往日更烫。自昨日在梅树下以血祭树,他胸口的寒玉心便再未平静,此刻正隔着单衣发烫,像是有活物在里面跳动。“有人来了。”他低声道,目光扫过梅林边缘——那里的三株老梅树,枝桠正无风自动,梅瓣簌簌落在地上,竟在青石板上排成箭头形状。
“玄冥教的‘追魂镖’!”苏清雪突然拽住他衣袖,指向左侧的梅枝。一片梅叶打着旋儿落下,叶面上钉着支细如牛毛的铁镖,镖尾缠着猩红丝线,在雾里像滴凝固的血。龙志炼瞳孔微缩——这是玄冥教独门暗器“血魂镖”,淬过腐骨毒,中镖者三日内筋骨尽碎。
“来得好快。”龙志炼反手抽出映雪剑,剑鸣如龙吟,惊得雾霭翻涌。他左手扣住苏清雪脉门,将她护在身后,“清雪,你且退到梅树下,莫要沾了这毒雾。”
“阿炼哥,我可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给你揉药杵的小丫头了。”苏清雪从腰间解下冰魄囊,囊身刻着的“梅妻鹤子”四字在雾里泛着幽光,“冰魄丹能解百毒,你若中了镖,我替你吸毒。”她指尖轻弹,三枚冰魄丹破囊而出,在空中凝成冰晶,“若有不长眼的敢近前,便叫他们尝尝‘寒梅三弄’的滋味。”
话音未落,雾中传来阴恻恻的笑声:“好一对儿恩爱夫妻!当年龙渊那老匹夫护不住苏挽秋,今日便看你们这对小儿女,护不护得住这劳什子梅树!”随着话音,七道黑影从雾里窜出,为首者身着玄色劲装,面覆青铜鬼面,腰间悬着柄鬼头刀,刀鞘上缠着九根人发——正是玄冥教“七煞堂”的堂主“鬼面判官”钟无忌。
“钟无忌!”龙志炼咬牙切齿。十年前,玄冥教血洗寒玉谷,他爹娘为护他逃生,被钟无忌的鬼头刀挑断手筋,最后双双坠崖。后来师父龙渊说,他娘苏挽秋临终前用寒玉心护住了他的心脉,这才让他活了下来。
钟无忌怪笑一声,鬼头刀“嗡”地出鞘,刀身泛着幽蓝的光:“当年那老东西(龙渊)用寒玉心护崽,今日便用这梅树的寒玉心,给我儿郎们补补元气!”他挥刀一指梅树,七煞堂众人立刻分散开来,呈北斗阵形将梅林团团围住,每人手中都执着淬毒的柳叶镖。
“清雪,你记不记得《梅隐录》里的话?”龙志炼将映雪剑舞得密不透风,剑风扫落几枚毒镖,“梅树通灵,需以同心为引。你我二人若能心意相通,寒玉心便能引动梅树灵脉,护住这满林梅树。”他话音未落,苏清雪已从袖中取出半块青石板——正是昨日在梅树下发现的“镇树印”。
“阿炼哥,这是沈先生与苏挽秋的‘同心印’。”苏清雪将石板按在胸口,石板上的纹路突然泛起金光,“我娘说过,这印是梅树的心脉所化,能引动寒玉心的力量。”她指尖轻点石板,金光如游龙般窜向梅树,满树的寒玉心顿时发出璀璨光芒,每片梅瓣都裹着金芒,像下了场金色的雨。
钟无忌脸色骤变。他分明看见,那些被金芒扫过的毒镖正在融化,连鬼头刀的刀身都泛起白霜。“撤!快撤!”他挥刀嘶吼,却见最前排的七煞堂弟子已捂着手腕惨叫——刚才那阵金芒,竟将他们的护腕震得粉碎,露出下面青紫色的尸斑——原来玄冥教弟子为了追踪梅隐庐,竟在身上种了“腐骨蛊”,此刻被寒玉心的灵气一冲,蛊虫反噬,疼得他们满地打滚。
“好个梅隐庐!”钟无忌咬碎舌尖,鲜血喷在鬼头刀上,刀身立刻腾起黑雾,“就算你们能引动梅树灵气,还能挡得住老子的‘幽冥鬼域’?”他大喝一声,鬼头刀插入地面,黑雾瞬间笼罩方圆十丈,雾中传来无数冤魂的哭嚎,连梅树的枝叶都被腐蚀得簌簌作响。
龙志炼只觉呼吸困难,黑雾中似有无数钢针扎进鼻腔。他急忙将苏清雪护在身后,从怀中取出寒玉心佩——自昨日以血祭树,这玉佩便与他心脉相连,此刻正透过掌心传递着温暖的力量。“清雪,咬破指尖,与我同念《寒玉诀》!”他低喝一声,将玉佩按在两人掌心交握处,“寒玉生光,梅魂不灭;同心同德,邪不侵正!”
苏清雪依言咬破指尖,两滴鲜血渗入玉佩纹路。刹那间,寒玉心佩爆发出刺目金光,黑雾如遇烈日,瞬间消散。钟无忌惨叫一声,鬼头刀“当啷”落地,他捂着眼后退数步,脸上竟被金光照出焦黑的痕迹:“不可能!这寒玉心怎会有如此威力?当年沈先生用它护梅树,也不过是让梅树多活百年……”
“因为今日的寒玉心,是两个人的心。”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梅树后传来。众人转头,见慧空师父扶着空明大师站在雾中,空明手中的九环锡杖正滴着露水,“沈先生当年以精魄护梅,是‘一人之心’;今日龙施主夫妇以同心护梅,是‘两心同辉’。梅树本是有灵之物,岂会辜负真心?”
钟无忌见势不妙,虚晃一刀便要逃。龙志炼哪肯容他,映雪剑挽了个剑花,直取他咽喉。钟无忌慌忙举刀格挡,却听“当”的一声,鬼头刀竟被斩为两截!他瞪大眼睛,正欲抽身,苏清雪的冰魄囊已破空而来——三枚冰魄丹如流星赶月,精准地打在他膝弯、肩井、膻中三处大穴。钟无忌腿一软跪在地上,玄冥教众人见堂主被制,纷纷弃械投降。
“阿炼哥,莫要杀他。”苏清雪上前一步,按住龙志炼欲刺下的剑尖,“我娘说过,玄冥教的人多半是被邪功控制的可怜人。”她蹲下身,取出冰魄丹喂钟无忌服下,“这药能解腐骨蛊,也能去你身上的戾气。你若愿意改邪归正,梅隐庐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钟无忌怔怔望着她,喉结动了动,突然“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苏姑娘,钟某有眼无珠!当年是教主用我孙儿的性命威胁,我才不得不来……今日得见梅树灵光,方知什么是真正的江湖……”他声音哽咽,“求苏姑娘收我做个杂役,钟某愿终身为梅树浇水,赎罪孽……”
龙志炼收了剑,望着梅树的方向。此时雾已散尽,夕阳将满树的寒玉心照得金灿灿的,连石桌上的茶盏都染了层金光。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地窖里,母亲哼的那首童谣:“梅花开,梅树开,梅心藏着小乖乖……”原来这“小乖乖”,从来不是什么珍宝,而是人心的善念与真心。
“清雪,”他牵起她的手,两人走到梅树下,“你说咱们要不要给梅树再埋坛酒?就埋在沈先生与苏挽秋的石板下,等五十年后再挖出来,让后世的人也尝尝,什么叫‘同心酿’。”
苏清雪笑着点头,发间的梅枝簪在夕阳下泛着暖光。远处传来左道的吆喝:“龙兄弟!苏姑娘!我带了烧鸡,还有你爱吃的桂花糕!”他的身影出现在山径尽头,酒葫芦挂在腰间,晃得像个小酒坛。
慧空合十道:“《梅隐录》有云:‘梅树有灵,因人而彰;人心有光,梅香愈浓。’今日之事,倒应了这句话。”空明则望着钟无忌,叹道:“江湖事,终究是人心事。能以真心换真心,便是最好的修行。”
龙志炼望着满树的寒玉心,只觉心中从未如此踏实。他知道,从今日起,梅隐庐的梅树不再只是一棵树,而是他和清雪用真心浇灌的希望,是江湖儿女传承的火种。风过处,几片梅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淡淡的甜香,像极了他们初遇时,苏清雪递来的那枚将开未开的花苞。
“阿炼哥,你看。”苏清雪指着梅梢,一只喜鹊正衔着枝新梅,扑棱棱飞向山巅的梅隐庐故居。龙志炼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故居的木牌在夕阳下泛着暖光,牌上的“同心树”三字,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像是在应和他们此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