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坐在主帐中,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影枢司刚送来关于南岭林的最新消息——无人进出,连野兽踪迹都极为稀少。他凝视那张纸良久,直到墨玄推门而入。
“你还信那个黑袍人?”墨玄将酒葫芦搁在桌上,“若他真想助我们,又何必躲躲藏藏。”
“我不是信他。”云逸收起纸条,“我只是不信眼下这般平静。”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争执声。两名传令兵在帐门口僵持不下,一人执意要进,另一人死死拦住。片刻后,年长者低语几句,年轻人才悻悻离去,脸色阴沉。
云逸唤住那位年长的传令兵。那人进帐后低头禀报:有一份紧急文书自后勤司送达,却被同僚阻拦,称“不可随意传递”。
“拿来我看。”云逸伸手。
传令兵迟疑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上面写着:“南岭开矿恐引敌来袭,资源未得反招战祸,请即刻停止扩张。”字迹工整,落款为“联盟守成会”——这名字,云逸从未听过。
“这类文书还有多少在流传?”
“不清楚……近两日各分部都在议论。”传令兵压低声音,“有人说您急功近利,也有人说您拿众人安危换虚名。”
云逸沉默片刻,挥手让他退下。
墨玄冷笑:“有人趁你不备,在背后搅局。”
“不是趁我不备。”云逸翻开桌上新送来的几份公文,“是算准了我无暇顾及。”
他指着其中三份文书,内容皆全停扩张,语气各异,用词却极为相似,仿佛出自同一底稿誊抄而来。最关键的是,这些文书均出自誊抄房,可经手人姓名却对不上——有两人根本不在名录之中。
“冒名顶替?”墨玄皱眉。
“查查他们近日是否领过药。”云逸道,“尤其是安神类的。”
傍晚时分,灵悦来了。她并未前往议事区,而是去了药膳房。出来时手中提着两只空陶杯,杯底残留些许灰白色粉末。
“这是送往誊抄房的安神汤。”她说,“今日添了两味新药,但他们所饮与配方不符。”
墨玄接过杯子嗅了嗅,眉头一紧:“迷心散。服之日久,便会忘却本心,只记得他人灌输之言。”
“所以那些反对之声,或许并非出自他们本意?”灵悦问。
“有人借他们的口发声。”云逸起身,“问题在于——谁写的底稿?谁能在誊抄房动手脚?”
三人陷入沉默。外头天色已暗,营地渐次亮灯,可某些角落已悄然响起低语。几名巡逻弟子路过主帐,口中念叨着“打仗”“死人”“不该贪心”之类的话。
云逸命影枢司彻查近两日所有提及“扩张”的文书。结果很快呈上——七份匿名简报,皆言继续推进必致大战。
更巧的是,这些简报全在黑袍人现身后的半日内发出。
“时间太巧了。”墨玄咬牙,“你一忙于外务,他们便趁机而动。”
“下一步呢?”灵悦问。
“要么逼我们自行终止计划,”云逸道,“要么诱使我们清查内部,引发动荡。”
他看向墨玄:“可否让中了迷心散的人带些东西出去?”
“比如追踪香?”墨玄一笑,“可行。但我得先配好解药,混入香灰一同服用。”
当夜,灵悦以巡查为由,亲自送去一批新的安神汤。两名可疑文员如常领取,并当着她的面饮尽。
子时刚过,影枢司来报:其中一人借口如厕,绕至东侧废弃马厩,在内停留不足一炷香时间。
埋伏的暗哨拍下了画面。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塞进马槽底部的缝隙。一只自阴影中伸出的手取走信件,又回塞一小包物件。
影像模糊,但能看清对方袖口一角布料——绣着云纹缠枝,正是旧云家旁支的族徽。
云逸凝视画像,指节缓缓收紧。
“他们想联手?”墨玄饮了一口酒,“一群被逐之人,竟敢卷土重来?”
“不止是想联手。”云逸摇头,“他们是等我们内乱初起,再打着‘救联盟’的旗号归来。”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灵悦问,“直接抓捕?”
“不可。”云逸望着那封尚未被取走的密信位置,“此刻动手,只会让人以为我在打压异见。那些被药物操控者,亦是受害者。”
“那就任其发展?”墨玄挑眉。
“不。”云逸站起身,“让他们继续传话,开会,写文书。但每一份递到我手中的,都要记下是谁送来。”
他转向影枢司统领:“从今夜起,所有出入誊抄房之人,须登记脚印、气息、所用笔具。缺一者,当场扣押。”
又对灵悦道:“明日你再去药膳房,更换安神汤配方。加入一味醒神草,剂量恰好抵消迷心散之力。”
墨玄轻笑:“你是要把他们的傀儡一个个唤醒?”
“不是唤醒。”云逸走到帐口,望向远处马厩方向,“是让他们看清,谁在幕后牵线。”
一夜过去,营地表面平静。可早饭时,已有三人主动交出安神汤碗,坦言近日常做怪梦,醒来便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至中午,誊抄房一名老吏突然跪于主帐之外,痛哭流涕,称有人深夜登门,逼他盖章发放假文书。
云逸将其带入询问。老人颤抖着双手说,有人调换了他们的笔墨纸砚,还留下威胁之语:“不从者,家人无命。”
“可知是谁?”云逸问。
老人摇头:“未见其面……但他左手少了小指。”
帐中三人对视一眼。
墨玄低声开口:“血屠手下,确有一人断指。”
“果然是勾结魔修。”灵悦握紧剑柄。
云逸并未下令抓捕。他让老人回去休养,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同时命影枢司盯紧所有与其接触之人。
下午,又有消息传来:那名送信文员再度前往马厩,这次携带一张空白纸条,放置后即离去。
云逸与墨玄亲往查看。纸条仍在,未写字迹。他指尖轻抚,沾上一层薄粉。
墨玄细看后道:“显影药。遇热显字,接头人将以体温催发。”
“他们尚未放弃联络。”云逸收起纸条,“说明尚不知事已败露。”
“那你何时动手?”灵悦问。
“不动手。”云逸坐下,翻开当日公文,“让他们继续传,传得越多越好。待所有人亲眼看见,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
他提笔写下命令:自即日起,凡反对扩张之文书,必须署名,注明所属部门与职务。
命令下达当晚,反对之声骤减。原本喧闹不休的营地,一时归于寂静。
次日清晨,云逸立于高台,查看各部报到情况。平日高喊“莫要扩张”的几名弟子,今日竟无一人到场。
墨玄走来,手中握着一份截获的密信草稿。上书:“计划有变,暂停联络,静待其内斗。”
云逸阅毕,轻轻折好。
他知道,这些人不会罢手。但他们已经开始慌了。
而慌乱之人,最容易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