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影卫总部,幽暗的议事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木料、墨锭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特殊味道。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冷冽的光芒,照亮了厅内寥寥数人的身影。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宰相李辅国端坐在主位之上,并未身着朝服,而是一袭深紫色的常服,更衬得他面色深沉,不怒自威。他手中把玩着那对盘得油光锃亮的核桃,发出规律而令人心头发紧的“咔哒”声,目光低垂,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审视着无形中的棋局。
下首,左右各坐着两人。
左侧首位,是一个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的人。即便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下,他的身形轮廓也依旧模糊不清,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个会移动的黑暗聚合体。他便是影卫的最高统帅,代号“影”,李辅国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忠实的影子。他沉默着,没有任何气息外泄,却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左侧次席,则是新近晋升的影卫副统领,代号“影九十七”,也就是叶枫。他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金属面罩,身着代表副统领身份的、绣有暗金色繁复纹路的玄色劲装,身姿笔挺,眼神透过面罩缝隙,平静地落在前方的地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晋升之快,堪称影卫史上罕见,这背后既有他“击杀叶枫”的“赫赫战功”,更有杨碱的全力举荐,以及……李辅国某种深意的考量。
右侧首位,坐着的是户部侍郎张谦,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闪烁的中年官员,他是李辅国在户部的重要爪牙之一。此刻,他正襟危坐,额头上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时不时用袖口擦拭一下。
右侧次席,则是刚刚从外地赶回京城的杨碱。他依旧是那副儒雅中带着一丝阴鸷的模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偶尔扫过叶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欣赏又仿佛审视的意味。
“人都到齐了。”李辅国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谦,你先说说吧,户部的近况。”
张谦浑身一颤,连忙起身,躬身道:“回……回禀相爷!户部……户部近来,自从王某被锦衣卫被捕,实在是……入不敷出啊!”他声音带着哭腔,“各地税收因‘阶级税’之故,虽表面数额尚可,但地方怨声载道,征收成本剧增,实际入库……大打折扣。加之去年北疆军费、各地赈灾、还有……还有宫中用度,开销巨大。尤其是……尤其是‘聚合堂’的生意,自年前被那商号‘望龙门’打压后,利润锐减七成以上!如今国库……已是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了!”
“望龙门……”李辅国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中核桃的盘玩速度微微加快,“查得如何了?”
杨碱接口道:“相爷,这望龙门行事极为诡秘,总部所在、核心成员皆无从查起。其商业手段高超,资金雄厚,更似有强大背景支撑。我们安插进去的几个人,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很快就失去了联系。背后,定有高人。”他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又瞥了叶枫一眼。
叶枫心中冷笑。望龙门,自然是冯掌柜在林沁授意下经营的成果,自从普惠堂和望龙门合并后,和目的就是切断李辅国的灰色财路。他面上却毫无波澜,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系。
李辅国冷哼一声:“高人?这天下,还有比本相更高的‘高人’吗?不过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望龙门给我挖出来!”
“是!”杨碱和张谦齐声应道。
李辅国将目光转向叶枫:“影九十七,你如今已是副统领,对此事,有何看法?”
叶枫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李辅国在试探他的能力和忠诚。他略一沉吟,用经过伪装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平静答道:“回相爷,属下以为,望龙门既以商为盾,隐于市井,强攻硬查,事倍功半。不如……以利诱之,或以势压之。”
“哦?详细说说。”李辅国似乎来了兴趣。
“所谓以利诱之,”叶枫缓缓道,“可放出风声,言朝廷有意进行某些特许经营,或有大宗采购,引其主动现身接洽。所谓以势压之,则可对其关联商号、运输渠道进行‘重点关照’,断其筋骨,逼其幕后之人不得不现身周旋。”
他这番话,看似在为李辅国出谋划策,实则暗藏机锋。前者是设局引诱,后者是打草惊蛇,都有可能暴露望龙门,但也都有可能被冯掌柜巧妙利用,反将一军。关键在于执行的火候和背后的博弈。
李辅国听完,沉默了片刻,手中核桃的“咔哒”声再次响起。半晌,他淡淡道:“有些道理。此事,就交由你和杨碱协同办理,具体方案,拟个条陈上来。”
“属下遵命。”叶枫和杨碱同时应道。
“好了,望龙门之事暂且放下。”李辅国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当务之急,是解决国库空虚之事!没有钱粮,一切都是空谈!张谦,你户部可有开源之策?”
张谦苦着脸道:“相爷,加税……已是极限,再强行加征,恐生民变啊!其他……其他开源之策,一时……一时也难以见效。”
“废物!”李辅国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张谦吓得差点瘫软在地。
这时,李辅国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今日议事的真正目的:“北方贫瘠,税赋难增。但南方,尤其是江南之地,乃天下财富汇聚之所!鱼米之乡,漕运枢纽,商贾云集!若能彻底掌控江南河运与商贸,何愁财源不济?”
此言一出,厅内几人神色各异。影依旧沉默如深渊。杨碱眼中精光一闪。张谦则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叶枫心中却是猛地一沉!果然!宰相终于将手伸向了江南!那里,是林沁正在前往的地方!也是林家外祖家的根基所在!
“然而,”李辅国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江南世家盘根错节,林氏一族在那边影响力不小,朝廷直接插手,阻力太大。所以……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虚空处,缓缓说道:“陛下登基已有数载,却因国事繁忙,一直未曾南巡。如今朝局初定,正是陛下体察民情、宣示皇恩的绝佳时机。本相已奏请陛下,于下月启程,巡幸江南!”
皇帝南巡!
叶枫瞬间明白了李辅国的全部意图!以护卫圣驾、保障南巡顺利为名,堂而皇之地调动大军、安插人手进入江南!借此机会,整顿漕运,控制关键码头、税关,打压乃至收服当地世家商贾,将江南的财富命脉,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这简直是一石数鸟的毒计!一旦成功,宰相的势力将得到空前膨胀,再难遏制!而那位傀儡皇帝,不过是他手中最好用的幌子罢了!
“南巡一事,关乎国体,不容有失!”李辅国的声音陡然转厉,“影卫负责陛下安危与沿途机密监察!影,你统筹全局。影九十七!”
“属下在!”叶枫立刻起身,单膝跪地。
“你新晋副统领,正需历练。此次南巡,陛下的贴身护卫、行营禁戒,以及……与江南地方势力的‘沟通’,便由你主要负责!杨碱从旁协助,张谦负责一应钱粮物资调配!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李辅国的命令斩钉截铁。
“属下领命!定不负相爷重托!”叶枫沉声应道,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让他负责南巡护卫和与地方势力“沟通”?这既是天大的信任,也是极致的考验!更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他该如何在保护皇帝(至少表面如此)、执行宰相命令的同时,暗中破坏李辅国的计划,保护江南势力,尤其是可能在那里的林沁?
“都下去准备吧。”李辅国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次至关重要的会议。
几人躬身退出议事厅。
走到廊下,杨碱凑近叶枫,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道:“恭喜石兄荣升副统领!此次南巡,可是个立大功的好机会啊!相爷对石兄,可是寄予厚望啊!”
叶枫看了他一眼,面具下的眼神平静无波:“杨兄过奖。职责所在,自当尽力。还需杨兄多多帮衬。”
“好说,好说!”杨碱哈哈一笑,拍了拍叶枫的肩膀,转身离去。
张谦也匆匆告辞,忙着去筹备钱粮了。
叶枫独自站在幽暗的廊下,看着杨碱远去的背影,目光深邃。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从现在起,才算是真正开始了。江南,将成为下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而他,必须在这漩涡中,为叶家,为那些反抗宰相的人们,争得一线生机!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天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烟雨朦胧的江南。
“沁儿……你一定要平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