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獬豸拦江、讯问惊变与抉择之始
望川河奔腾的浊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轰响。湿润的河风带着泥土与水生植物的腥气，吹拂着付无咎略显破旧的灰色棉袍。他站在那里，身形看似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岸边一块历经风雨冲刷却岿然不动的青岩。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江面上那几艘破浪而来、散发着肃杀气息的镇邪司快舟，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是巧合？还是专程为他们而来？
若是后者，镇邪司的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他们刚从凌波村出来不过半日，对方便能精准拦截？还是说……他们的目标，本就是这片区域？
云胤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隐隐将昏迷的疤脸汉子和付无咎护在身后，他气息内敛，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视着那几艘快舟以及船头修士的修为。大多是炼气中后期，为首一人气息沉凝，赫然是筑基初期修为。这股力量，放在平时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但此刻他和付无咎皆有伤在身，情况便有些微妙。
“主上，来者不善。”云胤低声道，声音凝成一线传入付无咎耳中。
付无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右手自然垂落，看似随意，实则已悄然握住了袖中那暗金与幽蓝光泽流转的巡天戟碎片。碎片传来沉稳的温热感，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哗啦——！”
水花四溅，三艘镇邪司快舟如同离弦之箭，迅速靠岸，呈品字形将付无咎三人隐隐包围。船头上那些身着玄黑劲装的修士纷纷跃下，动作矫健，训练有素，落地无声，手中已然握紧了制式长刀或锁链，眼神冰冷地锁定三人。
为首那名筑基初期修士，是一名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他腰间悬挂着一枚银色的獬豸令牌，显示其百户身份。他目光如电，首先扫过被放在简易担架上、昏迷不醒的疤脸汉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目光落在付无咎和云胤身上，尤其是在付无咎那略显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镇邪司办案！”冷峻百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金铁交鸣，“你等何人？为何在此荒僻河岸出现？此人又是何情况？”他伸手指向担架上的疤脸汉子。
付无咎尚未开口，云胤已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官爷，我等乃是行脚的医师与病人，欲前往望北川求医问药。途经此地，歇息片刻，不知何处触犯了王法，劳动镇邪司诸位大人亲自过问？”
他语气不卑不亢，姿态放得较低，将一个谨小慎微的游方郎中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百户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行脚医师？病人？”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付无咎，“此人气息凝练，虽看似有伤在身，却绝非普通病患。而你……”他看向云胤，“气息深沉，步伐稳健，也非寻常郎中。还有这昏迷之人，气息古怪，身上煞气未散！说！你等与下游‘冥河鬼域’近日异动，有何关联？！”
冥河鬼域？看来镇邪司对凌波村那片区域有自己的称呼。而且听其语气，似乎对那里的异动有所察觉。
付无咎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这位大人说笑了，我等只是普通路人，途经此地，对什么冥河鬼域一无所知。至于我这位同伴……”他指了指疤脸汉子，“乃是我在途中遇到的伤者，不忍其曝尸荒野，故而携带同行，欲送往望北川救治。若大人不信，可随我等一同前往望北川查验。”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自身摘得干净，又将包袱抛回给镇邪司。
那百户眼神微眯，显然不会轻易被糊弄过去。他缓缓上前几步，强大的灵压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付无咎和云胤压迫而来，试图逼他们露出破绽。
“巧舌如簧！近日望川河下游异动频频，先是暗流渡口疑似上古凶物现世，惊动地煞卫大人，后有冥河鬼域寒气爆发又骤然消散，能量波动剧烈！你等恰在此时从此地方向出现，形迹可疑，身怀煞气，岂是一句‘路过’便能搪塞过去？”
他话音一顿，语气骤然转厉：“本官怀疑你等与那上古凶物或冥河异动脱不了干系！立刻束手就擒，随我回司衙接受调查！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锵锵锵！”他身后那些镇邪司修士闻言，齐齐拔出兵刃，寒光闪烁，杀气凛然，将付无咎三人团团围住。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云胤眼神一冷，体内灵力暗自流转。他虽然伤势未愈，但要解决这群人，也并非难事，只是如此一来，便彻底与镇邪司撕破脸，后续麻烦无穷。
付无咎却抬手，轻轻按住了蠢蠢欲动的云胤。他迎着那百户冰冷的目光，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步，却仿佛踏在了某种奇异的节点上。他周身那原本内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了一丝，一股混合着兵戈煞气与冥河寒意的独特威压，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虽然不强，却凝练无比，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锋锐与冰冷，竟将那名筑基百户的灵压硬生生抵住，甚至隐隐反压了回去！
那百户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身为筑基修士，灵压之强绝非炼气期能够抗衡，可眼前这个看似只有炼气修为（付无咎刻意隐藏了筑基中期气息）的年轻人，竟然能凭借自身气势与他分庭抗礼？！这绝非寻常修士所能为！
“嗯？！”百户身后那些炼气修士更是感觉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刀锋抵住咽喉，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握着兵刃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付无咎目光平静地看着那脸色变幻的百户，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大人若要调查，我等自然配合。只是，无凭无据，仅凭猜测便要拿人，这便是镇邪司的行事风格？还是说……大人觉得，我等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
他话语中的潜台词很清楚：我们不是没有反抗之力，真要动手，后果难料。
那百户脸色阴沉下来，他确实没有确凿证据。方才的灵压试探，更是让他心中忌惮。眼前这三人，一个深不可测的“医师”，一个气息古怪、煞气隐隐的昏迷者，还有一个看似年轻却气势惊人的主事者……绝非易与之辈。强行擒拿，恐怕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就在他骑虎难下，权衡利弊之际——
“莫百户，且慢动手。”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从江面一艘较大的、姗姗来迟的黑色楼船上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楼船船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身着青衫、面容儒雅、手持一卷书册的中年文士。他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远比那莫百户更加深沉浩瀚，赫然是一位筑基后期，甚至可能触摸到金丹门槛的强者！其腰间悬挂的，更是一枚金色的獬豸令牌！千户！
莫百户见到此人，脸色一肃，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沈千户！”
其余镇邪司修士也齐刷刷收刀行礼，态度恭敬无比。
沈千户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付无咎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与探究。他的目光平和，却仿佛能洞彻人心，让付无咎感觉仿佛被看了个通透。
“小友勿怪。”沈千户开口，声音温润，带着一种令人心静的魔力，“近日望川河下游变故频发，司内压力巨大，莫百户职责所在，行事难免急切了些。”
他语气一转，看向付无咎，问道：“不知小友如何称呼？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付无咎心中警惕，这沈千户看似温和，实则比那莫百户难缠十倍。他拱手回道：“在下付无咎，与同伴云胤，护送一位伤者，欲前往望北川。”
他没有说从何处来，刻意模糊了凌波村的信息。
“付无咎……”沈千户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芒，随即笑道，“原来是付小友。不知小友在来路上，可曾见过什么异常景象？比如……冲天煞气，或者……空间波动？”
他问得看似随意，目光却紧紧盯着付无咎的眼睛。
付无咎心中凛然，对方果然是为了玄兵冢和戮天血戟的事情而来！他面色不变，摇头道：“在下修为低微，一路行来只顾赶路疗伤，并未见到千户大人所说的异常景象。”
沈千户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昏迷的疤脸汉子，问道：“这位伤者……又是何人？因何受伤？”
“途中偶遇，不知其身份，见其重伤昏迷，故而施以援手。”付无咎回答得滴水不漏。
沈千户看着疤脸汉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也察觉到了其体内那隐晦的封印，但他并未深究，转而看向云胤：“这位云先生，气度不凡，不知出身何门何派？”
云胤拱手，语气平淡：“山野散人，略通岐黄之术，不足挂齿。”
沈千户笑了笑，不再追问。他沉吟片刻，对付无咎道：“付小友，实不相瞒，近日望川河下游确实发生了惊天变故。疑似上古凶兵‘戮天血戟’之凶灵现世，于暗流渡口破封而出，与我司地煞卫大人激战，最终导致大片区域空间崩塌，能量肆虐，生灵涂炭。”
他语气沉重，带着一丝心有余悸：“那凶灵实力滔天，已达‘灾煞级’巅峰，地煞卫大人虽拼死阻拦，亦身受重伤，凶灵最终遁入虚空，不知所踪。司内震动，已下令严查所有从下游区域出来的人员，以防凶灵或其党羽混入人间。”
付无咎和云胤心中皆是一震！地煞卫重伤？凶灵遁走？这个结果，比他们预想的似乎还要糟糕一些！那戮天血戟凶灵竟然如此强悍？
“竟有此事？”付无咎适时地露出惊讶之色，“难怪沿途感觉灵气紊乱，原来竟是上古凶灵作祟！”
沈千户仔细观察着付无咎的表情，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破绽，但付无咎掩饰得很好。他继续道：“因此，凡是从下游方向出来之人，皆需接受我司详细盘查和登记，以确保安全。付小友虽未见到异常，但按例，也需随我等到附近卫所一行，配合调查，记录在案。这也是为了望北川乃至整个大晋的安危着想，还望小友理解。”
他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确：必须跟他们走一趟。
付无咎眉头微皱。去镇邪司卫所？那无异于羊入虎口。他身上秘密太多，巡天戟碎片、苏夕瑶真灵、云胤的身份，任何一样暴露，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而且，他时间紧迫，需要尽快赶到望北川救治疤脸汉子，并打听消息。
但若直接拒绝，势必会引起对方更深的怀疑，甚至可能当场动手。这沈千户实力深不可测，加上一众镇邪司修士，硬拼绝非明智之举。
就在付无咎心中权衡，思索脱身之策时，那沈千户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又补充道：“小友放心，只是例行询问登记，不会耽搁太久。而且，我看小友这位同伴伤势沉重，我司卫所亦有良医和丹药，或可为其诊治一番。”
软硬兼施！
付无咎目光微闪，看向云胤。云胤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轻轻摇头，示意不可前往。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僵持之际，一直昏迷的疤脸汉子，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一下动静虽小，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沈千户和莫百户的目光立刻聚焦到疤脸汉子身上。
付无咎心中一动，趁机上前一步，挡在担架前，面露“焦急”之色，对沈千户道：“千户大人，非是在下不愿配合，实在是我这位同伴伤势危急，恐有性命之虞，必须尽快赶到望北川寻找名医救治！若随大人前往卫所，耽搁了时间，只怕……还望大人通融，容我等先行前往望北川，待安顿好同伴，再亲自前往卫所配合调查，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将一个关心同伴安危的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沈千户看着付无咎“焦急”的神色，又看了看担架上气息确实微弱无比的疤脸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主要的目标是排查凶灵及其党羽，这三人虽然可疑，但似乎与那凶灵并无直接关联（他未从付无咎身上感受到戮天血戟那特有的暴虐煞气），强行带走一个重伤垂死之人，若真出了意外，传出去也有损镇邪司声誉。
而且，他隐隐感觉，这付无咎绝非池中之物，其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强行探究，未必是福。
沉吟良久，沈千户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深深看了付无咎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貌牢牢记住，然后缓缓开口道：“既然付小友同伴伤势如此沉重，本官亦非不近人情之人。罢了……”
他话未说完，突然，天际传来一声尖锐的禽唳！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通体羽翼如铁、眼神锐利的神骏鹰隼，正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来，其爪下似乎抓着一枚闪烁着灵光的玉简。
那鹰隼在空中盘旋一圈，精准地落在了沈千户抬起的手臂上。
“是司内的紧急传讯鹰！”莫百户低呼一声。
沈千户面色一凝，从鹰隼爪下取下玉简，神念沉入其中。片刻之后，他脸色微变，抬头看向付无咎三人时，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难明。
他收起玉简，对付无咎道：“付小友，你等可以离开了。”
此言一出，不仅付无咎和云胤一愣，连那莫百户也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沈千户没有解释，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让开道路。他深深地看了付无咎一眼，语气意味不明地说道：“望北川……近日亦不太平，小友此行，多加小心。”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一众满脸疑惑的镇邪司修士，登上来时的楼船。快舟也迅速掉头，跟上楼船，很快便消失在茫茫江面之上。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兀。
付无咎和云胤站在原地，望着镇邪司船只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那传讯玉简……说了什么？”云胤沉声道，“为何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付无咎摇了摇头，他也毫无头绪。但沈千户最后那句“望北川亦不太平”，却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次陷入沉寂的疤脸汉子，又望向望北川的方向。
前路，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