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视线从画上移开，压下惊讶后，眼底深处掠过的那丝微不可察的讶异，也恢复了古井无波。
视野中，那串唯有他自己能看到的数字，消失不见。
摊主刘华。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眼神里透着股精明劲儿的中年男人，在猥琐拉客的同时，一直也在观察着从入口处刚走进来的一位位潜在买家。
他见陈默三人驻足在他的摊前，尤其是为首的这个年轻人盯着他的画先是惊讶继而陷入沉思，立刻意识到机会可能来了。
他连忙站起身，
脸上堆起热情却又刻意压低的声音：“三位同胞，一看就是有眼光的人啦！来来来，靠过来瞧瞧，机会难得喔！”
他视线对准三人为首的陈默，手指向自己摊子上横摆着的那幅画，“这位小哥一看就是内行人啦，你看这气势、这笔法！想必也瞧出来了吧？这可是正港唐代画圣吴道子的真迹喔！这画啊，我上礼拜才从英国那边带回来的，是那边一个老华侨的收藏，听讲传了三代了啦。”
说这番话的同时，他刻意把 “英国”“老华侨” 咬得很重，说话时还会左右瞄一下，那副 “怕被人听去” 的样子，倒是比刚才拉客时的猥琐更多了几分刻意。
陈默心中的诧异早就完全压了下来。
刚才的惊讶和沉思，不过是顺着表情刻意表现出来给对方看的罢了。
听到对面这摊主漏洞百出的开场白，心中冷笑，但脸上却相当配合地露出了几分惊讶和…… 显而易见的怀疑。
他没有立刻拆穿，而是顺着对方的话，带着一种 “你继续编，我听着” 的表情，微微挑眉，耐心的等待着下文。
摊主刘华见陈默没走，反而露出了 “感兴趣” 的表情。
心中微微窃喜，说得更起劲了：
“你别不信啦！你看这线条，流畅生动，这叫‘吴带当风’啊！再看这人物，神韵十足，绝对是吴道子亲笔没跑啦！要不是急着周转资金，这种等级的宝贝，我说什么也不会拿出来。一口价，三百万！您请走，绝对值啦！”
然而，这话说出来后，
陈默都还没开口呢。
一旁的林秋宇反倒是忍不住了。
对于古董的真假而言他确实不是特别懂，但好歹也是学过的。基本的常识还是在线的。
这时，陈默身旁站着的林秋宇已经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
随后当场小声的嘀咕了起来，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让摊主也听得清清楚楚：
“陈大哥，他骗鬼呢？唐代画圣吴道子的真迹卖三百万？三千万都不可能买到的好吧？”
后面的林秋月也微微蹙眉。
她甚至都不用去细看那幅画，便能肯定摊主是胡诌的。
别说画圣吴道子的真迹了，纵观整个唐朝，能流传下来的画，也是屈指可数的，更何况还是这种纸本。一千两三百年的岁月侵蚀，能保存的这么好？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也正因如此，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有问题的。
早在过来之前，林秋月就和林秋宇有过明确规定 —— 过来之后，多看少言。
别的不说，就昨天的那件价值至少三百万往上的大清官窑熏香盒，就已经可以说是证明了陈默的实力。
而眼下这么明显的问题，陈默自己能看不出来？
显然，他肯定是有想法的！
林秋月本想阻止自己弟弟的发言，但他说的太快了，没等开口，就已经说完了，纵然是有心阻止也晚了。
不过好在从他说话的声音中就能听出来，是有分寸的。
倒也无碍。
便只是轻轻拉了拉林秋宇的衣袖，示意他后边别乱说了，多看就行。
感受到自己老姐的目光，林秋宇连忙侧着身子微微点了点头。
…
陈默一副被林秋宇的话 “惊醒” 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嘲讽的笑容。
也没有立刻反驳摊主，而是顺着林秋宇的话，用一种刻意的，带着玩味和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那幅画，缓缓开口，努力作出声音平稳的样子：
“老板，做生意讲究个诚信。吴道子真迹？这话你自己信吗？别说故宫了，全世界范围内，公认的吴道子真迹有一张吗？你这一开口就是吴道子……”
这摊主被陈默这么直白地戳破。
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之色，反而嘿嘿一笑，露出一副 “你懂我懂大家都懂” 的表情，显然这种质疑他经历得多了。
他搓了手。
改口道：“哎哟，听口音就知道，这位兄弟是从大陆来的同胞吧？一看就是位懂行的！是我没讲清楚啦，我的意思是，这画啊，它有可能是吴道子的真迹啦！”
“你看这线条、这气韵，多赞啊！万一呢？对不对！这三百万，买的就是这个‘万一’的机会嘛！不瞒您说，我为了这物件，前前后后在英国就砸了二百五十万，这还没算路费跟人情往来，三百万啦，我就是赚个辛苦跑路钱而已。”
“二百五收的，卖三百？你这跑路费可不低。” 陈默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更靠近那幅画。
他当然不准备表现得太懂行，也不能完全像个门外汉，要在质疑中流露出一点 “似乎看出点什么” 但又 “不确定” 的感觉。
“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陈默指了指画上的几处细节，“这纸，这墨色，这装裱的工艺…… 感觉不太对喔。吴道子那是唐朝，距今一千多年了，就算保存得再好，这纸的老化程度，这墨色深入肌理的感觉，跟我之前在博物馆看到的宋画都差了点意思，更别说唐画了。”
“倒像是…… 明以后的物件儿。”
陈默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点出了画作年代可能不对，又没有完全否定画作本身的价值，留下的是‘他认为这画可能有点年头，但不是唐的’的印象。
说到这里，
陈默已经完全收起了过来逛鬼市的心态。
他算是明白了。
这儿完全就是一条 “野生” 的普通古玩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