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严初终于从那扇闺房门内“挪”出来时,感觉自己仿佛去地府绕了一圈又爬回阳间。
她几乎是扶着门框才站稳,双腿软得像两根煮过头的面条。
膝盖处传来的酸爽让她龇牙咧嘴。
三跪九叩根本不是礼仪,是古代发明的酷刑吧!
不过,那一顿“非人”的折磨倒也并非全无成效。
她现在眼睛一闭,脑子里就能自动回放整套流程。如
何敛裙,如何屈膝,如何俯身叩首,动作标准,姿态……呃,至少在脑子里是优美的。
嬷嬷最后那句“郡主已得形似,望日后勤加练习,以求神似”的评语。
大概、也许、可能算是……及格了吧?
“郡主,您这真是受苦了……”
小望舒赶忙上前搀住自家主子那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身子,心疼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嘴里忍不住为她抱不平,
“那嬷嬷也太严苛了些……”
严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
不辛苦,命苦。
她在心里默默接上了这句话。
穿越成炮灰炮灰已经够倒霉了,还要为了活命卷礼仪,她找谁说理去?
她几乎将半边身子都靠在小望舒身上,主仆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安阳侯的书房方向“蠕动”。
她估摸着,这个时辰,她那老父亲下朝回来应该有好一会儿了,八成又泡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或是独自对弈。
好不容易像两只挪窝的蚂蚁般蹭到书房门外,严初刚要抬手叩门,却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两道交谈声。
一道自然是她父亲严毅沉稳的嗓音,另一道……
她的动作瞬间顿住,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张大人此言何意?!”
严毅的声音从门缝中透出,带着压抑不住的不解与即将喷薄的怒意
张大人?
她脑中飞快一转——她能接触到的、够资格让她父亲称为“张大人”的,恐怕只有那位兵部尚书张礼卫了。
与严毅的激动截然相反,张礼卫的声线平稳得近乎漠然。
仿佛早已料到对方的反应,只待这阵怒火过去,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话语如同精心打磨过的卵石,圆滑却带着分量:
“侯爷暂且息怒。下官以为,此事于令婿沈编修而言,未尝不是一桩难得的机遇。推行新政,正是用人之际,沈编修年少有为,若能在彼处做出成绩,于国于己,岂非两全其美?”
书房内,严毅的沉默如同积雨之云。
他岂会不懂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可他更清楚,让沈淮之独自在外两年,留下初初一人在京独守空房,这算什么两全其美?
那两个孩子感情本就如履薄冰,经此一别,怕是真要形同陌路了!
更何况,此事福祸难料。
沈淮之若真能建功,便是新政功臣,更是成了轩王麾下的得力干将。
日后只怕更难脱离权势漩涡,甚至可能被一再外派,与初初聚少离多,隔着千山万水。
可若是做不出成绩……只怕就此沉寂,再难有翻身之日。
思来想去,他宁可沈淮之安安稳稳待在翰林院,一步一个脚印。
虽晋升慢些,却能时常伴着初初。
感情总是处出来的,日子长了,未必不能冰释前嫌。
张礼卫观其神色,知其顾虑,又缓声添了一把火:
“侯爷爱女心切,下官明白。然好男儿志在四方,沈编修乃栋梁之材,拘于方寸之地,岂非可惜?况且……此乃轩王殿下亲自点的将。”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见安阳侯始终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张礼卫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又接着抛出一个诱惑,
“侯爷若实在放心不下郡主,张某……或可代为向陛下奏请,破例允准元安郡主陪同沈编修一同前往松远县上任。”
“如此一来,既全了夫妻情分,郡主也能在旁照料起居。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精准。
按例,官员外任确无携家眷先例,但若有重臣“体恤下情”特意奏请,陛下网开一面也并非不可能。
门外的严初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意思?
等、等等!
信息量太大她需要缓一缓!
沈淮之要去别的县督办新政?
这老登还要向皇上提议让她也跟着一起去?
达咩!绝对达咩!
她好不容易才在这京城混熟,怎么能被流放!
严初在外气的是咬牙切齿,却也没闹出半分动静。
只轻手轻脚地向后退出好几步,直到退到院中廊下。
这才理了理裙摆,深吸一口气,瞬间切换成甜美乖巧模式,朝着书房方向扬声道:
“父亲~初初来给您请安啦!”
书房内,严毅正拧眉思忖着张礼卫那番话背后的深意与利弊。
乍一听闻宝贝女儿的声音,心头那点阴霾瞬间被扫荡一空。
什么新政、什么外派都被抛到了脑后,连忙起身亲自去开门。
“初初来了?”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严初适时地走到书房门前。
门一开,她目光“恰好”落在屋内的张礼卫身上,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歉意,微微屈膝行礼:
“原来是张大人在此。初初不知父亲正与大人议事,贸然前来,打扰了。”
她这副乖巧知礼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安阳侯教女有方。
张礼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从容回礼:
“参见郡主。郡主言重了,臣与侯爷所议之事已近尾声,便不打扰侯爷与郡主天伦之乐了。”
他转向严毅,再次躬身,语带深意:
“侯爷,下官方才所言,还望您……仔细斟酌。告辞。”
严初站在父亲身侧,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招牌甜笑,目送着张礼卫离去。
直到确认张礼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外,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严初才猛地转过身,一把拽住父亲的衣袖,火急火燎地压低声音问道:
“父亲!您方才同张大人商议的事,可是真的?沈……沈大人他当真要被派去那什么松远县?”
严毅没料到女儿竟将谈话听了个全。
见她焦急,便也不作隐瞒,点了点头,顺势想听听她的想法:
“确有此事。初初……你意下如何?”
说实在的,张礼卫那句“夫妻同行,免于相思之苦”的确说动了他几分。
只要不让初初独守空房,吃苦受罪,淮之外放历练一番,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