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飞·卡斯兰娜,这位曾直面律者、与天命主教周旋、在尸山血海中杀出血路的男人,此刻感觉自己像一颗被狠狠敲了一闷棍的钉子,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并且被硬生生钉死在了“外公”这个崭新的、离奇的身份上。
他呆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出窍,视线在乐识珞和琪亚娜之间来回漂移,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但他只看到了琪亚娜眼中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和认真,以及乐识珞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笃定。
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过载的信息流:重生、未来、女婿、外孙\/女……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敲打着他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宝宝?”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谁的?”
琪亚娜立刻挺起胸膛,一脸自豪:“当然是我和阿珞的呀!不然还能是谁的!”
齐格飞的目光缓缓移向乐识珞,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有审视,有残留的敌意,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强行塞过来的、极其别扭的认可?
这小子……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对他女儿也是肉眼可见的呵护备至。
身手嘛……虽然被自己女儿敲了闷棍,但能策划出这种“抓捕”方案,也算有点脑子。最重要的是,琪亚娜看他的眼神,那种全然的信赖和幸福,是装不出来的。
塞西莉亚当年……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
一想到亡妻,齐格飞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那股暴躁和抗拒莫名地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酸楚和一丝微弱希冀的复杂情绪。
如果……如果这一切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能有机会,看到女儿穿上婚纱,看到她为人母,看到她的孩子……
那似乎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情绪压下去。他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后脑勺,语气疲惫又带着点认命。
“……细说。”他看向乐识珞,眼神锐利依旧,但敌意已经褪去大半,更像是一种最后的求证。
“把你们知道的,关于未来,关于……所有事,都说清楚。”
乐识珞和琪亚娜对视一眼,知道最关键的一步算是迈过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漫长而信息量巨大的“汇报”时间。
主要由乐识珞叙述,琪亚娜在一旁时不时兴奋地补充细节,或者因为想起某些不愉快的事情而情绪低落,被乐识珞自然地揽住肩膀轻声安抚。
他们讲述了mE社崩塌后芽衣的觉醒与痛苦,讲述了圣芙蕾雅的相遇与成长,讲述了并肩作战的岁月,也隐晦地提到了未来的灾难、牺牲与离别。
关于奥托的真正计划和终焉等核心机密,乐识珞暂时选择保留,以免过度刺激齐格飞和引发不可测的变数。
齐格飞听得面色凝重,时而皱眉,时而叹息。许多未来的碎片与他掌握的情报和担忧隐隐吻合,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两个孩子说的,大概率是残酷的真相。
当听到琪亚娜也曾深陷痛苦与绝望,甚至一度失去控制时,齐格飞的手攥紧了,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看向女儿,眼中充满了后怕和心疼。
而听到他们最终携手度过危机,迎来了相对和平的岁月,并有了两个健康活泼的孩子时,他紧绷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软化,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所以,”漫长的叙述终于告一段落,齐格飞揉了揉眉心,消化着这庞大到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信息,“你们回来,是为了改变这一切?”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回来,但我们想要避免一些遗憾。”乐识珞纠正道,他的手始终与琪亚娜十指相扣。
“我们无法预知改变过去会引发什么,但我们想尽力保护重要的人,让一些事情……不至于变得那么糟。”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齐格飞。
齐格飞沉默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暗示。保护重要的人,也包括他这位总是我行我素、最后下落不明的老父亲吗?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他别开脸,闷声道:“……多管闲事。”
语气却已经彻底软化,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的感激。
“这件事,”乐识珞的神色变得无比严肃,“必须绝对保密。卡斯兰娜先生,除了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来历。尤其是——”
“——奥托·阿波卡利斯。”齐格飞接口道,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
“我还没老糊涂到那种地步。那个男人如果知道你们的存在,会把你们变成他棋盘上最不可预测的棋子,甚至……标本。”
他对奥托的警惕和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
“没错。”乐识珞点头,“所以,在外人面前,我们只是早恋的普通高中生。您依然是那个对拐走女儿的小子横竖看不顺眼的父亲。一切必须自然。”
齐格飞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种“演戏”对他来说并不难,毕竟他之前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现在心里的杀意变成了复杂的吐槽欲。
他又坐了一会儿,问了些关于孩子们的细节,听着琪亚娜兴奋地描述那两个小捣蛋鬼的糗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柔和。
最后,他站起身。
“行了。”他摆摆手,表情恢复了往日那种略带不羁和烦躁的样子,但眼神深处已经不同,“我该走了。躺久了骨头疼。”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有些硬邦邦地传来:
“……自己小心点。别露馅了。还有……”他似乎在极力斟酌用词,最终飞快地、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饭菜味道还行。”
说完,他几乎有些仓促地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仿佛生怕听到回应。
琪亚娜看着关上的门,眨了眨眼,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眶却有点发红。
“臭老爸……夸人都这么别扭……”
乐识珞揽住她的肩膀,也笑了笑:“这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极限了。”
他们知道,齐格飞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一个强大而隐秘的盟友,就此加入。
……
与此同时,遥远的天命总部,一处环境模拟得极其逼真的庭院内。
阳光和煦,微风拂过精心栽培的花圃,带来阵阵清香。
一个金发的男人正悠闲地站在一片翻垦过的土地旁。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礼服,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
与他周身散发出的优雅贵族气质格格不入的是,他手中握着一把……崭新的锄头。
奥托·阿波卡利斯微微蹙着他那好看的眉毛,碧色的眼眸中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打量着脚下这片黑褐色的土壤。
然后,他尝试着,以一种略显生疏却异常认真的姿态,挥下了锄头。
锄刃嵌入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
他并非在劳作,而是在进行一项……测试。
“根据那份信息所述,”他喃喃自语,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仿佛在探讨某个精妙的科学课题。
“应该是要特定角度和力度下的钝器撞击,结合当事人强烈的精神执念,以及……嗯,或许还有某些未被探明的时空参数……”
他微微歪头,避开因动作而扬起的些许尘土。
“……理论上,存在极微小的概率,能撬动时空的缝隙?”
奥托直起身,看着被自己刨出的小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深不可测的笑意。
“真是……有趣的假设。”
“虽然方式粗陋得令人发笑,但……”
他放下锄头,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目光透过殷红的酒液,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无尽的空间。
“值得一试,不是吗?毕竟,为了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任何可能性……都值得被验证。”
“哪怕,需要亲自下地锄一锄。”
他轻啜一口酒液,笑容越发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