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主殿,便是一条,通往后院的长长回廊。
回廊的地面,由青石板铺就,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沈青萝的脚步,却在回廊的入口处,再次停住了。
“……土里,有东西。”她的鼻子,在那潮湿的空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不协调的干燥气息,“而且是很深的地底之下,才有的陈年腐土的味道。”
她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那看似严丝合缝的石板缝隙之间,轻轻地刮下了一点,黑色的粉末。
她将粉末,凑到鼻尖,轻轻一闻。
脸色,瞬间大变!
“是‘流沙’!”她失声叫道,“这下面是空的!下面是流沙陷阱!”
她的话音未落!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龙一,忽然脚下一空!
他脚下那块看似坚固的青石板,竟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了下去!
“龙一!”
高远暴喝一声,猛地伸手,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死死地抓住了龙一的手臂,才没有让他整个人,都坠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而随着那块石板的塌陷,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那深坑的底部,传了上来!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深坑的底部,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倒插着闪烁寒芒的……钢刀!
“……这边,走这边!”
沈青萝,早已是冷汗涔涔。
她不敢再有半分的犹豫,凭借着自己对那地底之下,不同泥土潮湿度差异的敏锐分辨,开始在那片布满了死亡陷阱的回廊之上,为众人规划出了唯一的一条……生路!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之上。
每一步,都充满了,生与死的考验。
终于,当他们有惊无险地走完了那条,长达百步的死亡回廊之后。
那口干涸了的古井,和那尊立于古井之旁的大佛像,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而就在他们,准备上前,开启那通往地狱的入口时。
那尊本是死物的佛像,那双由“火流石”打造而成的眼睛,竟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妖异的……血红色微光!
警报,被触发了!
紧接着,一阵尖锐的警铃声,响彻了整个死寂的“桑纸寺”!
“不好!我们暴露了!”高远脸色大变!
而就在这时!
那尊佛像背后,那扇本该通往地宫的暗门,却在“轰隆”的巨响之中,缓缓地打开了。
喷涌而出是一股让人窒息的,混合着化学药剂与浓郁血腥的浑浊空气。那气味瞬间污染了这片本应清净的佛门之地。
然而,还不等沈青萝一行人从这股恶臭中反应过来,那刺耳的警铃声,却又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整个后院,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尊佛像眼中闪烁的血红色微光,也随之熄灭。
而那扇缓缓开启的暗门之后,也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刀山火海。
只有一条,深不见底,盘旋向下的……石制台阶。
“……不对劲。”高远将沈青萝护在身后,此刻,脸上写满了警惕,“太安静了。这更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是不是陷阱,下去看看,便知。”沈青萝知道,这绝非敌人心慈手软。
这是白少杰这个疯子,对自己布下的这座死亡堡垒的……绝对自信。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进行着无声的炫耀与挑衅。
是在说:“你看,地狱之门,已为你敞开。你,敢进来吗?”
“走。”
沈青萝没有半分犹豫,她从龙一手中,接过一支早已备好的火把,第一个,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台阶。
高远和龙一,对视了一眼,立刻带领着麾下的弟兄,呈战斗队形,紧随其后。
台阶很长,很深,仿佛要一直通往地心。
墙壁之上,每隔十步,便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空气中那股浑浊的气味,也随着他们的深入,而变得越来越浓重。
不知走了多久,当前方终于出现一片,宽阔的平地时。
眼前出现的景象,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仿佛来到了一座,正在昼夜不息运转的……地下工厂。
整个地宫的第一层,空间之阔大,竟比地面之上的“桑纸寺”,还要大上数倍!数百盏长明灯,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无数个巨大的水池,占据了地宫的大半空间。池中浸泡着成堆成捆的桑皮,散发着刺鼻的碱水味道。
数百名被烙上了奴印,剃光了头发的工匠,正如同行尸走肉般,在那些手持皮鞭的“墨衣卫”的监视下,进行着一道道,繁复而又精准的工序。
捣浆,捞纸,压榨,晾晒……
他们在制造,那种以假乱真的顶级桑皮纸!
而在地宫的另一侧,数十台精铜打造的印刷机,正在“轰隆隆”地运转着。一张张刚刚印制完成,还带着墨香的“百两官票”,如雪片般从机器中飞出,被另一批工匠,小心翼翼地收集,裁剪,打包。
这里就是席卷了整个江南,动摇大乾国本的“伪钞风暴”的……罪恶源头!
沈青萝飞快地扫过这片,充满了罪恶与铜臭味的工坊。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工坊正中的一座高台之上。
那里摆放着一整块紫铜浇筑而成,上面还雕刻着繁复麒麟暗纹的……铜制母版!
那正是,伪造官票的核心模具!
“龙一,”她低声命令道,“想办法,毁了它。”
“是。”龙一的身影融入了那片,充满了机器轰鸣声的阴影之中。
而沈青萝,则带着高远等人,继续朝着地宫的更深处潜行而去。
如果说,地宫的第一层,是“人间炼狱”。
那么,当他们踏入通往第二层的入口时,他们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地狱的……第十九层。
这里,没有了机器的轰鸣,也没有了刺鼻的碱水味。而是一排排,精铁打造的囚笼。和一股,浓郁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血腥味。
囚笼之内,关押着的是一个个,本该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年轻体壮,浑身上下充满了,只有南疆子民,才会有的爆发力。
但此刻,他们却如同牲畜,眼神麻木,神情呆滞地,蜷缩在狭小而又肮脏的囚笼之中。
他们的手脚,都被粗重的镣铐,死死地锁着。
他们的身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结了血痂的……针孔。
他们就是,温若语用来换血续命的……“药人”!
高远,在看到眼前这副景象时,便被滔天的怒火,所彻底点燃!
他,曾是军人。保家卫国,守护子民,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天职!
可现在,这些本该是他用生命去守护的大乾子民,竟在他的眼前,被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生,当成了“药渣”和“材料”,进行着惨无人道的……豢养!
“……畜生!”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那声响,如同两块铁石在互相摩擦!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杀意,腰间的绣春刀“噌”地出鞘,便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站住!”
一只无比有力的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龙一。
“……你想害死所有人吗?”龙一的声音,同样冰冷如铁。
高远那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理智,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
他知道,龙一说的是对的。
他若此刻动手,必然会惊动所有的守卫。届时,他们这一行十三人,将无一人能活着,走出这座地狱。
他,只能,忍。
他那双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而沈青萝,则早已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令人心悸的惨状之上,移了开来。
她的心,很痛,很痛。
但,她的头脑,却在这一刻,变得冷静。
她知道,同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必须找到,能将这所有罪恶,都连根拔起的……钥匙!
她的目光飞快地搜寻着。
她在找。
找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一双还没有被绝望,所彻底吞噬的眼睛。
终于!
在一个,位于地宫深处阴暗角落里的囚笼之中,她,找到了!
那是一个,同样是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
但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麻木地蜷缩着。
他正盘膝而坐,脊梁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他的脸上,虽然布满了污垢与血痕,但那双眼眸里,却依旧,燃烧着如同狼崽般,不屈的火焰!
就是他!
沈青萝的心,猛地一跳!
她走上前,在那名男子的囚笼前,缓缓地蹲下身。
她没有说话。
只是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懂的,南疆百越部族的古老手势,与他对视。
那名男子在看到她手势的瞬间,那双充满了警惕与敌意的眼眸,猛地收缩了一下!
随即,他那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他也用同样的手势,做出了回应!
紧接着,他用无声的口型,对着沈青萝,说出了两个字。
“……巴……图……”
巴图!
真的是他!
沈青萝的心中,掀起了滔天的骇浪!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这个当年南疆使臣图巴休,最精锐,也最忠诚的贴身护卫!
这个本该,早已与他的主人一样,惨死在京城驿馆之中的男人!
他竟然被“黑沙”组织,当成了顶级的“药人”,活捉至此!
而巴图,在确认了沈青萝的身份(或者说,是她所代表的“官方”身份)之后,他的眼眸里爆发出了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激动!
他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囚笼的边缘,那粗重的镣铐与冰冷的铁栏,碰撞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开了自己破烂不堪的囚衣内衬!
只见在他的胸膛之上,竟用一种不知名的染料,密密麻麻地纹着,一封完整的……信!
一封由图巴休在死前口述,由他用生命,烙印在自己身体之上的……
记录着白少杰通过“黑沙”组织,与南疆叛乱部落首领“血狼王”,直接通信的……
通敌叛国的,铁证!
就在沈青萝,为这足以给白少杰,定下“满门抄斩”死罪的惊天发现,而感到震惊之时!
“呜——呜——呜——”
一阵比之前在地面之上,还要尖锐百倍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地宫!
地宫两侧的墙壁之上,黑洞洞的弩箭孔,如同魔鬼的眼睛,悄然打开!
冰冷的闪烁着淬毒寒芒的箭头,从黑暗中伸出,将他们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