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般若寺的时光,在晨钟暮鼓与青灯古卷间悄然流淌。林玄的身体,便如那被春风细雨浸润的枯木,外表依旧沉寂,内里却酝酿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生机。
他对那套古老符文的观想已成本能,无需刻意引导,意念流转间,符文便自行在识海沉浮,暗金色的流光与那一点元婴深处的混沌光华交相辉映,缓慢却持续地修补着道基的裂痕。“涅盘协议”的被动模式稳定运行,能量汲取的进度虽依旧缓慢得令人心焦,却坚定地朝着某个未知的阈值迈进。如今,他已能清晰地内视到,那原本死寂的元婴表面,除了最初的混沌光点外,又多了几处极其微弱的、萤火虫般明灭不定的光斑,仿佛废墟上悄然萌发的新芽。
这一日,寺中举行小规模的法会,由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轮流开示。林玄与众多僧侣一般,盘坐于蒲团之上,静心聆听。
一位长老正讲到《维摩诘经》中“随其心净,则佛土净”的段落,阐述心念与外境的关联。林玄听得入神,联想到自身处境,心有戚戚。若非他心念转变,顺应环境,恐怕也难以引动体内生机复苏。
法会间隙,众人稍作休息。林玄正闭目回味方才所闻,一个清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了尘师弟以为,心净则土净,此心是‘本来清净心’,还是‘修得清净心’?”
林玄睁眼,净尘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他身侧的蒲团上,澄澈的眸子正望着他,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她今日气色似乎更好,肌肤如玉,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仿佛自身能发光一般。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指佛门心性修行的核心分歧。林玄略一沉吟,没有直接引用经论,而是结合自身体悟,缓缓道:“依师弟愚见,执着于‘本来’或‘修得’,本身便已落了下乘。心若明镜,蒙尘则暗,拭尘则明。尘非本有,亦非本无,拭尘之力,亦非外来,乃镜体自具之‘觉’。此‘觉’,或可称之为‘生机’。”
他没有空谈清净,而是将“心净”的过程,比作镜体自具的“拭尘之力”,并隐晦地将其与自己体内复苏的“生机”联系起来。这已不仅仅是佛理,更融入了自身的道悟。
净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邃的欣赏。她微微颔首:“师弟见解独特,直指本源。不错,佛性本自具足,非修而得,然无明烦恼遮蔽,需借修行之力,显发此本有之光。这修行之力,便是师弟所言‘生机’,亦是吾等念念觉照之功。”
她将林玄略显“离经叛道”的说法,巧妙地圆融回佛门正理,却并未否定其核心,反而点出那“生机”便是“觉照之功”。两人这番对答,看似探讨佛理,实则心意相通,彼此都看到了对方于大道上的独特领悟。
“师姐点拨的是。”林玄合十,心中对净尘的钦佩又增一分。与她交谈,总能让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对体内力量的认知也更深。
净尘看着他,忽然轻声道:“师弟近日,身上那股生机愈发盎然了。便如这殿外古莲,根植淤泥,汲取养分,只待因缘和合,自当绽放。”
林玄心中一动,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殿外池塘。时值初夏,几支莲苞已悄然探出水面,虽未盛开,却已显露出亭亭之姿,蕴含着无限可能。她是在用古莲比喻自己吗?
“只是不知,这古莲绽放之日,是归于莲池,还是……另有所属?”林玄目光转回,看向净尘,语带双关。他是在问莲,更是在问自己的未来,问两人之间这微妙的关系将归于何处。
净尘迎着他的目光,那澄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她沉默了片刻,才澹澹道:“花开见佛,是归宿;花开满堂,亦是因缘。但凭本心,莫问归处。”
但凭本心,莫问归处。
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敲在林玄心上。是啊,无论是回归苏晚晴她们身边,还是与净尘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亦或是未来莫测的道途,执着于“归宿”反而是一种束缚。重要的是遵循本心,活在当下,走好眼前的每一步。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神仿佛被洗涤过一般,更加通透。体内那观想符文引动的异种能量,运转得更加顺畅自然,与佛门愿力、太初混沌气息的融合,也似乎紧密了一丝。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残破的肉身,在这股愈发圆融的生机滋养下,气血隐隐旺盛了一分,虽然距离恢复修为依旧遥远,但那种沉疴渐去的感觉,却真实不虚。
他看着净尘,眼中充满了感激。此女,不仅是他在此地的慰藉,更是他修行路上的明灯,一次次在他迷茫时,以她独特的方式,点醒他。
净尘接受了他感激的目光,唇角那丝极浅的笑意再次浮现,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许,如同冰雪初融,春水微漾。她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与他一同沐浴在法会庄严肃穆的氛围中。
殿外,古莲静立,含苞待放。殿内,两颗同样独特而孤独的心,在佛法的海洋与情感的微澜中,悄然靠近。那份情愫,未曾言明,却已在一次次禅机对答与眼神交汇中,如同莲根深植,再也无法轻易拔除。
林玄知道,自己的身体和心境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他更清楚,无论是体内的“涅盘”,还是与净尘的这场“红尘劫”,都只是漫长道途中的一段插曲。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远方酝酿,而他必须利用这难得的平静,尽快积蓄力量。
因为,他感觉得到,那来自远方的、属于苏晚晴、曲非烟、公孙雨的思念与呼唤,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她们,从未放弃。而他,也绝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