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给东海市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林默像往常一样交接班,与打着哈欠的阿明随口聊了几句昨晚的客流量,神情平静无波,仿佛昨夜在储物间里与沃尔夫冈的加密通讯只是一场幻梦。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他没有回老小区的合租房,而是搭乘地铁,换了几条线路,最后在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一个老旧图书馆前下了车。这里是数字时代的遗忘角落,存放着大量尚未电子化的纸质档案和地方志。
他要找的,不是“星冕会”可能感兴趣的机密,而是公开记录中,可能被所有人忽略的,关于青州港的,最平凡的记忆。
凭借着一张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印着某个学术机构抬头的介绍信(沃尔夫冈的杰作),他顺利进入了图书馆的档案库。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特有的气味,高大的书架排列紧密,光线从高窗射入,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
他的目标明确——1997年至1999年的地方报纸合订本,以及青州港当年的内部通讯刊物。
他没有直奔可能记载重大事件的新闻版块,而是耐心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些充斥着会议报道、生产进度、劳模表彰,甚至天气预报和寻人启事的版面。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过滤着海量的无效信息,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林远征”、“特种设备”、“中东”或“异常”相关的蛛丝马迹。
时间在指尖翻阅纸张的沙沙声中流逝。
数个小时过去,合订本堆起了一小摞,有用的信息却寥寥无几。1998年秋天青州港的公开记录,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无非是完成了第多少万吨的吞吐量,欢迎了哪个兄弟港口的考察团,召开了一次安全生产总结会。
然而,就在他翻阅到1998年10月下旬的一份港口内部周报时,他的手指停顿了。
在第四版一个极不显眼的角落,有一则短短的、关于“港口第三泊位例行维护,暂停使用三天”的通知。这本身并不稀奇。但引起林默注意的,是维护的日期,恰好与照片背后父亲标注的“秋”的时间段高度吻合。而且,第三泊位是当时青州港少数几个能够停靠大型、吃水较深船只的泊位之一。
他立刻记下了这个日期,然后开始交叉比对这段时间的地方新闻和天气预报。
地方报纸的社会新闻版块,在第三泊位维护的第二天,刊登了一则不足百字的简讯,提及“近日沿海夜间有薄雾,提醒渔民注意航行安全”。而在维护结束后的第一天,则有一篇关于“市领导视察港口工作,强调抓住机遇,扩大开放”的常规报道,配图是领导在码头上的照片,背景里,第三泊位似乎已经恢复了运作,但镜头很远,模糊不清。
这些信息单独看,都毫无价值。但将它们与那张照片,以及父亲可能的行动联系起来……
第三泊位,夜间薄雾,足以遮蔽一些不希望在白天进行的作业。特种设备?大型船只?视察工作?是否也是一种掩护,或者是对某项已完成任务的确认?
林默合上沉重的合订本,靠在椅背上,闭目凝神。脑海中的线索开始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
父亲林远征,在1998年一个秋夜,或许利用青州港第三泊位例行维护的掩护,在夜雾的遮蔽下,接待或送走了一艘特殊的船只,处理了一批以“特种设备”为名的货物。与他同行的,是代号“酋长”和“海龙”的伙伴。这件事,在当时可能得到了某种层面默许或关注(市领导的视察),但整个过程被刻意低调处理,在公开记录中几乎无迹可寻。
那么,那艘船去了哪里?货物究竟是什么?“酋长”和“海龙”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知道,图书馆的公开档案只能带他到这里了。再深入,就必须触碰那些被时间尘封,或者被人为刻意隐藏起来的部分。
他离开图书馆时,已是下午。阳光驱散了晨雾,城市喧嚣而真实。
他拿出那部日常使用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号码的主人,是他在之前一次极其偶然的事件中,结识的一位已经退休多年的老港务调度员,姓赵。老人年轻时曾在青州港工作过很多年。
电话接通,寒暄了几句后,林默以撰写地方航运史研究生论文需要收集素材为由,看似随意地提起了青州港九十年代末期的发展,并特意提到了第三泊位,询问老人是否对那个时期的特殊船只或者作业有印象。
电话那头的赵老陷入了回忆,絮叨了一些当年的常规工作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
“你这么一说……九八年,好像是秋天……第三泊位是有过那么一次,神神秘秘的。不是我们常规调度安排的,是上面直接下的指令,让我们那几天避开那片区域,说是……有特殊任务。”
林默的心微微一提,语气依旧平静:“哦?是什么特殊任务,您还有印象吗?”
“不清楚哟,”赵老叹了口气,“我们那时候,听话干活就行,不该问的不同。只记得那几天晚上,泊位那边灯火通明,但不像平时装卸货那么吵闹,静悄悄的。后来……好像听说,是一艘挂着方便旗的货轮,具体哪国的记不清了,样子也有点怪,不像一般的散货船……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方便旗?样子奇怪的货轮?静悄悄的作业?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林默的推测逐渐吻合。
“赵老,您还记得那艘船大概的名字,或者有什么其他特征吗?”林默引导着问道。
“名字?隔太久了,真记不清了……特征嘛……”赵老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船尾的起重机特别粗壮,跟常见的不太一样……哦对了!我想起来了!第二天早上我去那边检查,在泊位边上,捡到过一个这个小东西……”
赵老描述了一个像是某种仪器上脱落下来的、带有异国文字的小小金属铭牌,他当时觉得稀奇,还留了一阵子,后来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铭牌!异国文字!
这几乎可以确定,那艘船绝非普通货轮!
又聊了几句,感谢过赵老后,林默挂断了电话。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要穿透时空,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迷雾笼罩的青州港之夜。
公开记录的空白,老调度员模糊的记忆碎片,以及那张沉默的照片……共同勾勒出一幅极不完整的拼图。
青州港的迷雾,不仅笼罩在历史上,也笼罩在当下。他知道,“星冕会”的“深潜者”恐怕也在沿着类似的路径挖掘,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更多。
他必须更快一些。
下一站,或许该去找找,当年还有谁,曾目睹过那艘“样子有点怪”的船,以及,那个带有异国文字的金属铭牌,最终又流落到了何处。
迷雾之上,一缕微光似乎隐约可见,但更深的黑暗,也潜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