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扣在她脚踝上的手,冰冷得如同万年玄铁,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却像最沉重的镣铐,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拼尽全力的勇气,连同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一同冻结在冰冷的空气中。
晓月悬在陡峭的岩壁上,身体微微晃动,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翅膀已然破损的蝴蝶,徒劳地绷紧脚尖,试图挣脱那只手的禁锢,却只换来脚踝处传来的、更深的冰凉触感 —— 她彻底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念头。
云澜甚至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是手指微微向下一带,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便顺着脚踝传遍她全身。
她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从那块寄托了她全部自由渴望的岩石上坠落,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重重摔回他脚边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咚 ——”
骨头与坚硬岩石碰撞的瞬间,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崖底回荡,钻心的疼痛从腰背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眼前瞬间发黑。
可这点肉体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那片迅速蔓延的、荒芜的绝望 ——
那是连最后一丝微光都被掐灭的、彻底的黑暗。
她趴在冰冷的岩石上,没有立刻起身,凌乱的发丝被汗水和尘土黏在脸颊上,遮住了她的脸庞,也刻意遮住了她眼中汹涌而出的、滚烫的泪水。
泪水无声地浸透了粗糙的岩石,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为什么…… 连这么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他都不肯给她?
为什么她连逃离这绝望深渊的资格,都不曾拥有?
头顶上方,传来他平淡无波的声音,没有愤怒的斥责,没有嘲讽的笑意,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令人心寒,像一把冰冷的刀,缓缓割开她最后的伪装:
“你能去哪?”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五根烧红的钢针,带着刺骨的温度,狠狠扎进了晓月的心脏最深处。
是啊…… 她能去哪?
这个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混乱的思绪上,让她瞬间陷入了无边的茫然。
这个修仙世界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
她没有宗门庇护,没有师长指引,没有亲人牵挂,甚至连最基本的地域划分、势力分布都一无所知,连自己此刻究竟身处哪个角落,都无法说清。
除了这具被七情魔气淬炼过、前途未卜的身体,除了这个赐予她 “晓月” 道号、却也将她囚禁在深渊的男人,她一无所有,如同随风漂泊的浮萍,没有任何可以停靠的地方。
就算她侥幸挣脱云澜的掌控,拼尽全力爬出了这魔渊,外面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天地?
是弱肉强食、步步杀机的修仙界?
是将她视作 “魔气浸染者”、欲除之而后快的所谓 “正道修士”?
亦或是…… 云澜那些隐藏在暗处、连他这样的强者都觉得棘手的仇敌?
一旦那些人发现她身上残留的云澜气息,她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她连自己究竟能在这个世界存活多久,都无法保证。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让她因绝望而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却也让她陷入了更深沉的、无力的绝望之中 —— 原来她所谓的 “自由”,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入另一个更加危险的深渊。
云澜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旁,目光落在她蜷缩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单薄身影上,落在她散乱发丝间隐约透出的、湿润的水光上。
他沉默了片刻,崖底只有魔气低低的翻涌声,和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符合他以往风格的耐心,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膝盖与冰冷的岩石接触,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没有碰她,没有伸手扶她,只是用那双猩红尚未完全褪去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
脸上沾着尘土与泪痕,衣衫被岩石划破,露出的肌肤上还有攀爬时留下的细小划痕,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无助,与之前那个试图偷偷逃离的、带着倔强的她,判若两人。
“崖外,”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伤势未愈的虚弱,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陈述事实的冷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欲取我性命者,不下十指之数。他们中,有修炼千年的老妖,有手握重权的宗门长老,有精通暗杀的杀手组织首领…… 任意一人,捏死你,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冰凰气息,是之前她为他渡入能量时留下的:
“你身上,有我的魔气印记,有冰凰的共鸣气息。这两种气息如同最醒目的标记,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们都能轻易感知到你的位置,找到你。”
“届时,他们不会问你是谁,不会管你是否无辜。他们会从你身上榨取所有与我相关的信息,然后…… 让你在痛苦中死去。你的下场,不会比留在这里…… 更好。”
他每说一句,晓月的身体便僵硬一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知道,他并非危言耸听,也不是刻意恐吓 ——
他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她不愿面对、却无比真实的现实。离开他,她或许死得更快,死得更惨。
泪水流得更凶了,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岩石上,碎裂成细小的水花。
这一次,泪水不再是出于逃离失败的委屈和不甘,而是源于一种彻底认清现实后、巨大的无力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
她终于明白,自己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无处可去。
无路可逃。
她的生死,她的命运,早已不再由自己掌控,而是牢牢系在了这个亦敌亦友、强大而危险的男人身上。
他是囚禁她的狱卒,却也是她在这残酷世界里,唯一能勉强依靠的 “庇护”。
云澜看着她无声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来的模样,眸色微微深了深,猩红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伸出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粗鲁,用冰冷的指尖轻轻拨开她遮住脸颊的乱发,迫使她抬起头,露出那张布满泪痕、沾染着尘土、却依旧难掩倔强的脸。
四目相对。
他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片曾经闪烁的、属于自由的光芒已然熄灭,只剩下被彻底击碎的倔强,和深不见底的茫然,像迷路的孩子,不知该何去何从。
“明白了?”
他问,声音低沉了几分,少了之前的冷漠,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晓月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冰冷而俊美的脸,望着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猩红眸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连声音都变得沙哑破碎。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如同承受着千斤重担般,点了一下头。
一滴滚烫的泪珠,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从眼角滑落,在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精准地滴落在他依旧轻轻搭在她脚踝上的、冰冷的手背上。
微烫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皮肤,瞬间传入云澜的感知中。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烫到一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但这波动很快便消失不见,他松开了扣住她脚踝的手,缓缓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冰冷疏离的模样,脊背挺拔如松,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蹲下、那些冷静到残酷的话语,都只是她在绝望中产生的幻觉。
“既然明白,”
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淡漠,如同冰雪般冰冷,
“便收起那些无用的心思。留在这里,至少你还能活着。”
晓月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他挺拔却孤寂的背影被魔气轻轻笼罩,看着自己脚踝上那圈因他触碰而留下的、尚未完全消散的冰冷红痕,心中一片死寂的冰凉。
她无处可去。
无路可逃。
这魔渊之底,是囚禁她身体的囚笼。
而他,是这囚笼里,她唯一能依附的…… 狱卒与共生者。
从今往后,她只能收起所有关于自由的渴望,在这片黑暗中,与他一同,对抗那无尽的魔气与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