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投下斑驳阴影,云苏微踏过门槛时,绣鞋尖沾了点石阶上的露水,凉意顺着足踝往上爬。
她伸手按住腰间的舆图匣子,指尖触到金线绣的并蒂莲——那是昨夜离玄烬说“蜀绣线软,你手笨些也好看”时,她赌气绣的,此刻倒成了最稳的依靠。
“臣云苏微,参见陛下。”她跪下行礼,余光瞥见御案后的明黄身影。
皇帝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沫在青瓷盏里晃出细碎涟漪。
“呈图。”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玉,凉得人后颈发紧。
云苏微起身,将舆图平铺在丹墀前的檀木案上。
红丝如血,青丝如网,金线如刃——两淮十三州的山川河流在绢帛上蜿蜒,每根红丝末端都缀着米粒大的朱印,写着“毒盐致疾村落”;青丝缠过扬州、苏州、常州,系着“私盐分销点”的墨笺;最醒目的金线从户部账房穿到太子府外的“泰和盐行”,串起十二枚铜印,正是这半年来太子党采买盐引的凭证。
韩正言的青衫下摆先抖了抖。
他往前挪半步,老花镜滑到鼻尖,看清红丝末端的“扬州盐仓,存假银十万”时,喉结滚了滚:“云氏,你这图......”
“韩大人说女子不懂政事。”云苏微指尖划过金线,声音陡然冷得像北境的雪,“那便请大人算算——这十万假银,能换多少石军粮?北境一卫三千儿郎,一年要吃九万石粮;边军三年,便是二十七万石。可这些假引换的,是太子府新盖的‘玉澜阁’,是萧侧妃头上的南海明珠,是......”她突然扯住舆图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账单,“是大人您上个月在‘泰和盐行’提的五十车私盐。”
韩正言的乌纱帽“啪”地掉在地上。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香案,龙涎香混着冷汗味在殿内漫开。
谢明远凑过来,指节叩了叩金线串起的铜印:“这是户部存档的盐引底册。云医正,你......”
“昨夜子时,臣让人从户部书库抄的。”云苏微掀起舆图背面,露出密密麻麻的批注,“每笔采买都盖着太子监国的玉玺。萧景琰,你说这是奇技淫巧?”
太子萧景琰从殿角阴影里走出来。
他月白锦袍绣着金线云纹,往日总带笑的眼尾此刻绷成刀,袖中传来金属摩擦声——是匕首。
“妖女!你私闯户部,伪造证据......”
“伪造?”云苏微转身命人抬上三十六口青瓷瓶,“这是从两淮盐场、太子府厨房、韩大人私宅地窖各取的盐样。臣有一物,名唤‘照幽镜’。”她取出系统试剂,银瓶在阳光下折射出幽蓝光泽,“若盐中含蟾酥毒,便会变紫。”
第一瓶,白。第二瓶,白。第三瓶......紫!
十七瓶紫盐一字排开时,太极殿静得能听见殿外铜铃的轻响。
萧景琰的指节捏得发白,袖中匕首的寒光透过锦缎渗出来。
云苏微瞥了眼皇帝——他正盯着紫盐,拇指摩挲着御案上的“正大光明”玉玺,指腹上的老茧蹭得玉面沙沙响。
“陛下!”老栓头的嘶吼像炸雷劈开死寂。
他跌跌撞撞扑到丹墀前,满是盐渍的手高高举起,掌心里是半块黑黢黢的盐巴,“这是我孙女儿咽气前攥着的!她才七岁啊,喊着‘爷爷我跌’,喝了水就抽成虾米......王妃教我们认字,说盐该是白的,该卖三文钱一斤!可他们拿毒盐换银子,拿我们的命填窟窿!”
“治国不在诗词歌赋!”老栓头的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在柴米油盐!在我们能吃上干净盐,在孩子能活过春天!”
殿外突然炸响声浪。
百名盐工跪成一片,粗布衣裳上还沾着盐粒,他们举着用树枝捆的《新盐律》抄本,齐声喊:“治国在柴米油盐!”声浪撞得殿角铜铃乱响,震得蟠龙柱上的金漆簌簌往下掉。
韩正言突然弯腰捡起乌纱帽,白发在风里乱飘。
他对着皇帝重重叩首,额头沾了青石板的露水:“臣......臣请陛下彻查盐政!”
“彻查?”皇帝猛地拍响龙案,茶盏“咔”地裂了道缝,“朕要查的,是监国失察!”他直接点向萧景琰,“即日起,褫夺太子监国权。离玄烬——”
“臣在。”
云苏微猛地转头。
离玄烬不知何时立在殿门口,玄袍染着星夜的尘,发梢还沾着北境的霜,却笑得像春阳破云。
他单膝跪地,玄色披风在地上铺成暗潮:“儿臣愿领旨推行盐铁新政。”
萧景琰突然暴起。
他袖中匕首寒光一闪,直刺云苏微后心。
云苏微早有防备,反手扣住袖中银针,指尖一弹——银针精准扎中他腕间“内关穴”。
匕首“当啷”落地,在青石板上滚到云苏微脚边。
她弯腰拾起匕首,刀刃贴着萧景琰耳畔:“太子可知,你师兄孙景昭为何暴毙?”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垂,“他在太医院偷试蟾酥毒,被我发现时,银针也扎在这处。”
萧景琰的脸瞬间白得像殿外的雪。
他踉跄后退,撞翻了紫盐瓶,紫色液体在地上蜿蜒成小蛇,最终没入他的绣鞋。
“退朝。”皇帝拂袖起身,龙袍扫过云苏微脚边的舆图,“云苏微,留步。”
离玄烬站在殿门口,目光像根线,牢牢系着云苏微的背影。
直到她随宦官进了偏殿,他才转身走向宫道。
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腰间挂着的锦囊——正是云苏微方才塞给他的“苏式母液”胶囊。
系统提示声在云苏微掌心嗡鸣。
她摊开手,掌纹里浮起淡金色光纹,一行小字缓缓浮现:“民生预警图谱已生成,可预判七日内疾疫风险。”
“回吧。”皇帝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你那位王爷,在宫门外等得急了。”
宫门外的白玉阶上,离玄烬倚着汉白玉柱,手里转着枚铜铃。
见她出来,他直起身子,玄袍上的尘灰落了满地:“我在北境烧了承渊铠的图,留了半张给木陀罗。”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他若来寻,正好......”
“正好瓮中捉鳖。”云苏微接口,指尖戳了戳他腰间的锦囊,“母液能解百毒,你收好了。”
“好。”离玄烬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囊传过来,“明日早朝,太子党大概要闹些动静。”他低头吻了吻她指尖,“但有我在。”
云苏微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昨夜舆图上那片密集的红点。
现在,那些红点该淡了吧?
她正想说话,远处宫墙阴影里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那人抱着半张残图,转过角时,腰间玉佩闪了闪——是木陀罗的“九曜佩”。
“走。”离玄烬牵起她往马车走,“先回府用膳。你昨夜绣舆图到三更,眼下眼尾都青了。”
云苏微由他拉着,却忍不住回头。
宫墙下的阴影里,木陀罗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只留半片残图被风卷起,飘落在御道旁的草丛里。
那残图上,“承渊铠”的甲胄纹路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条蛰伏的蛇,等着春夜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