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云苏微站在七王府廊下,望着院外被风雨扯得东倒西歪的灯笼,耳中还回响着方才那声堤坝的闷响。
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那里还留着水牢里老蛤刻痕的触感——泥垢混着血,粗粝得硌手。
“王妃。”影十三的声音裹着雨气撞进来,“扬州府尹急报,城西堤坝出现裂缝,守堤兵丁说水势涨得邪乎,怕是要溃。”
云苏微猛地抬头,雨水顺着廊角铜铃串往下淌,在她脚边积成小水洼。
“水牢里的盐引……”她突然攥住影十三的手腕,“裴家的盐引往北境运,北境粮仓正挨着那条堤坝!”
离玄烬的玄色大氅扫过她发梢,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我派影卫去查堤坝。你——”他低头用拇指抹掉她眉梢的雨珠,“带燕九娘再探水牢,裴怀瑾的活账本说不定还藏着后手。”
云苏微点头,转身时被他扯住袖角。
离玄烬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方才撬青石板时划出的血痕,眸色暗了暗:“带影七去,他背你走。”
水牢入口的青石板已被泥石流彻底封死。
云苏微蹲在泥堆前,影七举着防风灯,昏黄的光映得她鬓角碎发全贴在脸上。
她用银簪挑开表层淤泥,突然顿住——石缝里卡着半截油布,露出盐引特有的暗纹。
“王妃!”
燕九娘的声音裹着雨箭劈来。
女捕快的官服全贴在身上,左腿义肢撞在泥地上发出闷响,她甩来一张通缉令,水珠顺着纸角往下滴:“昨夜大牢走水,二十七个囚犯全烧成焦炭,唯独少了管账的老黄。”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冷笑里带刀,“那些人烧的不是账本,是会动的脑子。”
云苏微的银簪“当”地掉在泥里。
她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水牢外那条排水沟——淤泥被雨水冲出几道浅沟,沟底隐约有划痕。
她跪下去,指尖蘸着泥水抹开浮土,细密的刻痕逐渐清晰:三横一竖,两点一勾,正是老蛤用聋哑人手势改的记事法。
“七日,开闸,淹六州。”云苏微的声音发颤,她摸出老蛤随身的竹牌密码本,对照着划下最后一笔,“他早就算到堤坝会被利用……”
“王妃!”影七突然拽她后领往后退。
泥堆“轰”地塌下一块,露出个黑黢黢的洞——竟是老蛤用刻刀凿穿的暗渠。
同一时刻,七王府书房。
离玄烬捏碎手中密报,炭灰混着雨水从指缝漏下。
“太子的人带着‘裴家平反诏书’去了盐仓。”他低笑一声,指节叩在案上的盐引残页,“裴怀瑾要的是血债血偿,太子要的是洪灾嫁祸,倒也算各取所需。”
影十三单膝跪地:“属下这就调暗卫——”
“慢。”离玄烬扯松领口,烛火在他眼底晃出危险的光,“放出风声,说我三日后要带着盐引流向呈御前。”他俯身将残页投入火盆,“再让各州城防营往堤坝方向调粮车——要让裴怀瑾以为,他的棋下到了我命门。”
影十三领命退下时,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离玄烬望着雨幕里那抹素色身影,嘴角终于扬起点笑——他的姑娘,从来不会让他等。
荒庙的破门被风拍得“哐当”响。
云苏微踩着满地碎砖跑进去,影七举着灯,照见佛像背后蜷缩着一团灰影。
老蛤的白发全粘在脸上,双手掌心焦黑——拇指被烙得只剩白骨,却还在青石板上划着什么。
“老蛤!”云苏微扑过去,指尖探到他颈间,脉搏弱得像游丝。
她从系统仓库摸出止血针,银针刺入“气海”“关元”两穴,血总算止住了。
又取出麻醉剂抹在他掌心,老蛤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枯枝般的手抓住她手腕。
他嘴张了张,发不出声,却用食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划出三个符号:井、火、兑。
然后颤抖的手艰难抬起,指向北方。
“九思先生到!”燕九娘的声音在庙外炸响。
黄九思被扶进来,盲杖敲着青砖走到近前。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地上的血痕,突然笑出声:“井火为‘革’卦,《周易》说‘革,去故也’;兑为泽,主口舌。老蛤是说——盐政当革,但开口说破的人,会死。”
云苏微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扶老蛤躺下,转头对燕九娘道:“送他去医馆,用最好的金疮药。”又对影七道:“守好庙门,任何人靠近都格杀勿论。”
废弃盐仓的霉味混着雨水涌进鼻腔。
云苏微站在破窗前,望着月光下那道白衣身影。
裴怀瑾的折扇轻摇,扇坠的雪心玉在雨幕里泛着虹彩,像极了水牢里干尸衣袋里的那半枚。
“云医正果然聪慧。”他的声音像浸了蜜,“可惜知道得太多,总活不长。”
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刀光在雨中泛着冷光。
云苏微却往前迈了一步,照幽镜的光“刷”地照亮墙面——上面投着一卷账册的影子,墨迹清晰:“太子三年春,批盐引三千,着裴氏代造。”末尾朱笔御批:“准行。”
“你父亲不是替罪羊。”云苏微的声音比雨水还冷,“他是太子的刀,而先帝……是握着刀柄的人。”
裴怀瑾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
他盯着墙上的影子,喉结动了动,像条被抽走脊椎的蛇:“不可能……不可能……”
洪水预警的钟声突然炸响!
云苏微转头望去,西北方的天空泛着浑浊的黄,隐约能听见“轰隆”声——是堤坝决口了。
“微薇!”
离玄烬的声音裹着风雷劈来。
他的玄甲全是泥,发绳散了,几缕湿发粘在额角,却还是精准地扣住她腰,将她提上战马。
“他中计了。”他在她耳边低笑,“太子的人提前炸了堤坝,裴怀瑾成了背锅的。”
云苏微在马背上回头,看见裴怀瑾站在盐仓高台上,望着奔涌的洪水喃喃自语。
燕九娘的义肢刀已出鞘,正从侧后方逼近。
而远处山岗上,一抹玄色身影立在雨中,帽檐下的嘴角勾着冷笑——是太子的暗卫统领。
“驾!”离玄烬甩动缰绳,战马溅起一片泥花。
云苏微伏在他背上,听见远处传来零星的哭喊,混着洪水的咆哮,像根细针戳着她心口。
她攥紧他的手臂,声音发颤:“低洼处的村子……”
“我已调了驻军。”离玄烬勒住马,低头吻她发顶,“但有些事,得你亲自去做。”
雨越下越大,前方的路被泥水漫过,模糊成一片混沌。
云苏微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火光,攥紧腰间的药囊——那里装着系统仓库里所有的止血药和退烧药。
她知道,等天亮时,会有无数沾着泥浆的手拉住她的衣袖,会有无数带血的伤口等着她的银针。
而在他们身后,洪水正卷着断木和草席,朝着低洼处的村落,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