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里是热乎的,身侧的气息是怡人的,陈婉清睡得很舒服。睡熟后,不知不觉侧过身来,面朝外躺着。
今日日头好,月亮也好,云层很薄,银白的月辉穿透窗户洒进来,给屋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就在这种如梦如幻的光线中,赵璟贪婪的看着眼前这张安然沉睡的娇颜。
她黑漆漆的头发被压在身.下,露出白净姣好的面颊,和红润欲滴的唇瓣来。
醒着时的阿姐总是过分沉静,连笑都是克制的,睡着后的她,却真实坦然的放松着自己。
她就如一朵灼灼绽放的夜昙花,在夜幕的掩盖下,肆意舒展着身姿,展示着自己的娇艳与芬芳,沁出香醇甜美的花蜜来。
太诱人了。
而他就像是蛰伏在暗夜中的凶兽,觊觎着这朵花,渴望着这朵花,想要动手采撷,却又唯恐惊动了她,让她将花瓣紧紧合拢。
赵璟轻轻的凑近了,眼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夜幕下安睡的阿姐。
他伸出手来,想触摸她的面庞,却又担心扰了她的清梦。便克制的,小小翼翼的,拿过落在她脸上的一缕头发,放到鼻尖轻轻的嗅着。
那丝丝缕缕的幽香,经由鼻腔,传到肺腑,一点点浸润着他的身体,让他因焦渴而变得难耐的思绪,一点点得到缓解。
真好啊。
她就在他触之可及的地方。
外边突然传来轻轻的响动,像是暗夜中藏了一只不安分的猫,觑着夜深人静,便出来作妖。
它先是攀住了墙头,似乎没攀上,落到了地上,摔痛了,却又折腾着爬起来,将面颊紧紧的贴在大门上。
意识到大门外有人,赵璟幽深的双眸,变得更加危险。
他不情不愿的起身,披上了外衫,伸手去拉房门。却在双手即将碰到屋门时,担心眼下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美到极致的梦,等醒来,一切成空。
他便再次回去,迈步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她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着。许是汤婆子的捂得热了,她微蹙起眉头,推开了胸前的被褥,露出了略微有些凌乱的里衣。
赵璟看着那抹雪白,也看到了里衣中的一抹嫣红。意识到那是最贴近阿姐衣衫的一件衣裳,还看到了那高高隆起的弧度,他呼吸粗重,几番克制,才艰难的帮她掩上衣衫。
从屋内走出去,赵璟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先静一静。
但是不巧,他出去的那一刹,他娘也端着烛台,从堂屋内走出来了。
“璟哥儿,你怎么出来了?清儿呢,已经睡了么?”
赵娘子穿着夹袄,手中端着烛台,明亮的烛光映照下,她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
璟哥儿守孝这三年来,没有一天懈怠过。总是三更天就起身,打拳、健身,将身子骨练的很好。
可她自认为不错的身子骨,竟然这么不中用么?
距离他们房间熄灯,总共有两刻钟的时间没有?
两刻钟,已经结束了么?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赵娘子面色一赧,赶紧将面庞藏到了阴影中。
“娘听到门外有动静,就出来看一看。璟哥儿,你快回屋陪清儿吧,这里不用你。”
赵璟也收起了面上的狼狈,不紧不慢的走到母亲面前,从她手中接过了烛台。
这短短一段路程,他已经又恢复成往日风淡云轻的模样,不管让谁看,都依旧是那个有君子之风的赵璟。
“娘,夜里风寒,您不要出门。若是听见了什么声音,您大声喊我就是。儿子在家,那需要您亲力亲为。”
“娘这不是想着,今天是你大喜日子,不好打扰了你。况且,也不一定是有人,说不得是野猫……”
“咯吱!”
“是谁!”
趁着赵娘子说话这会儿功夫,赵璟已悄悄的走到了大门处。
赵家的这处院子,是赵秀才中了秀才后才建起来的。
当时家中有了积蓄,房子修的很讲究,不仅用了一水的青砖,就连门窗都是上好的木头。
大门修的严丝合缝,只要一关上,便连院子里的光都看不见。
虽然用了这么些年,但赵家人很爱惜,日常也不会摔摔打打,反倒每年都有定期养护,如今看着就跟新的一样。
从里边抽出门栓,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是因此,大门突然拉开,才惊得那贴在门上偷听的人一跳。
她踉跄之下,身子猛地往前跌,若不是抓住大门上的兽鼻铜环站住了脚,险些要直接摔到赵璟身上去。
但她反应也很快,一站住脚,就撒开脚丫子往外跑。
但还没跑两步,她就被人抓住了后衣领。
“是我,赵璟是我,你抓到我头发了。快松开我,你快把我的头皮拽下来了。我好疼啊,好疼啊……”
赵娘子端着烛台走了过来,她刚才与儿子打了一出配合,面上风轻云淡,可实际上,她的心一直提着。
看到儿子拉开门那一瞬间,真的从外边跌进来个人,赵娘子的魂儿都要被吓飞了。
天老爷啊,赵家村风气淳朴,怎么会有这样欲行不轨的恶人?
这人深更半夜来她家大门前,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想偷东西……肯定是要偷东西!
清儿带了那么多嫁妆来,肯定惹到人的眼了。这些人肯定是想窃取了这些钱财,好占为己有。
太可恶了!
可赵娘子很快就认出了那说话的恶人的声音,听声音竟是婉月?
昨天夜里才警告她不要再来她家里,她怎么又来。
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不等赵璟说话,赵娘子义愤填膺说,“婉月,你太过分了。你深夜来我家,你说你究竟是何居心。你肯定是来我家偷东西的,璟哥儿,别手下留情,咱们直接报官。”
赵娘子并不是真要去报官,她只是吓唬陈婉月罢了。
私心里,赵娘子并不觉得陈婉月一个姑娘家,真能做出什么恶事来。
她几次三番来他们家,肯定也是心有不甘。不想璟哥儿离了她之后,还能有好日子过,所以才一而再上门找事儿。
赵娘子就是想吓住陈婉月,好让她以后不敢再做这种糊涂事儿。
赵娘子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这一番话,正好合了赵璟的意。
赵璟冷着脸,面上都是厌恶,“只是送官太简单了,她怕是吃不到教训。他到底是我岳丈的侄女,我岳丈应该不会容她吃牢饭。娘,依我说,还是将陈家和赵家的族人都唤过来吧,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问一问,陈婉月一而再登门,究竟意欲何为。”
陈婉月一听要报官,就吓了一大跳,但也不是特别怕,因为她真的什么都没做,便是县官审案,她也是冤枉的。
可赵璟竟然还有毒计,他想让她在赵家村待不下去。
真到了那一步,她这个跟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觊觎”着前未婚夫的姑娘,还有活路么?
怕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陈婉月真的吓怕了,吓到极致,她脑子转的非常快,脱口而出说,“我,我是做梦梦到婶子被累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你们都睡熟了,婶子呼痛也没人听见。婶子以前对我好,我岂能坐视不理?我就是跑来通知你们的。可又唯恐那只是一场噩梦,婶子本身却好好的,所以我也不敢贸然拍门,只能靠着大门听一听里边的动静。”
陈婉月边说边点头,“我就是这么考虑的,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婶子好。”
赵娘子恍惚了,“竟是如此么?”
赵璟冷嗤,“我们做儿女的都梦不到母亲患病,倒是你这个无亲无故的,做梦梦到了我娘。你说这怪不怪?你觉得你胡扯的理由,我信不信?”
“有什么不可信的?我不都说了,婶子待我不薄,我这才梦到了婶子。总归,我跑这一趟,全都是为婶子好,你们不信就罢了,只当我是一腔好心喂了狗。可你们要把我送官,或是让陈家和赵家的族人审判我,你们就过分了,你们那是狼心狗肺。”
陈婉月丢下这句话,趁着赵璟不备,撒腿就跑。
“既然你们是这等人,以后你们家的事情,我再是不管了。便是婶子死了,也休想我掉一滴眼泪。”
赵娘子这等好脾气的人,都被陈婉月气到了。
她让儿子别去追了,随她去吧,一边却又忍不住气道,“婉月以前虽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但我都只当她是孩子脾气,过去了也就算了。可这一次,无缘无故的,你说她怎么说这些气人的话。我这胸口啊,现在憋的疼。”
赵璟闻言,如临大敌,“娘,是被陈婉月气的胸口疼,还是之前忙亲事的时候就疼了?”
“就这会儿才疼的,之前不疼。”
赵璟犹且不信,问了又问,赵娘子才吐口说了实话。
其实从昨晚见了陈婉月,被她气了一顿后,她胸口就疼得难受。
今天忙碌儿子的亲事,忙起来没注意这些,也就不觉得疼了,但刚才被陈婉月一气,胸口疼得更狠了。
赵璟掩上大门,扶着母亲回房,凑近了,才看到母亲嘴唇有些发紫,这确实是气狠了。
想到陈婉月身上的那点神异,赵璟由衷的怀疑,母亲今晚会出要命的大事。
他心头发紧,脚步都有些沉重。
“璟哥儿,娘,我刚才听到门口有声音,大晚上的,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赵璟母子俩闻声抬头,就着明亮的月光,正好看见陈婉清一边系着小袄上最后一个盘扣,一边脚步匆匆从东屋走出来。
“哎呦,清儿啊,怎么还把你惊动了?没什么事儿,是有人拍错了门,不过已经被璟哥儿打发了。你快去睡吧,今天忙了一天了。”
陈婉清却没回去睡,而是走到赵娘子另一侧,挽住她的胳膊,与赵璟一起扶她回屋。
等到了屋里,点亮烛火,陈婉清才看到,赵娘子面色难看的厉害。
她本就不是多健壮的身体,丧夫后又抑郁在身,若不是还有一对儿女未嫁娶,她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怕是早就随赵秀才去了。
可虽然苟活着,赵娘子的身子却实在说不上好。
想来这些日子因为张罗他们的亲事,又给累着了。
陈婉清由衷感觉歉疚,就问赵璟,“璟哥儿,家里有对症的药么?我给娘煎一副药吃,想必情况能好些。”
赵璟闻言,喉间微梗,他伸出手去,将她微凉的手掌攥在掌心。
贸然从温暖的被窝起身,阿姐被冻的脸愈发白,手也愈发冷。
明明她脸颊上还残存着枕套落下的印子,妩媚的杏眼也是惺忪的,整个人在深夜的寒冬中,看起来荏苒的厉害。可她却要替他分担肩膀上的重量,要替他照顾母亲。
尽管是她误解了母亲生病的缘由,但她愿意对他付诸真心,他躁乱不安的心,突然就稳定下来。
“家里有药,我一会儿去煎。阿姐,外边冷,你先回房去。”
“对啊,快回房吧,大晚上又把你折腾起来,多受罪。”
赵娘子愧疚极了,推着陈婉清就要让她回房。
她是新娘子,才经了人事,身上肯定不爽利,再过来伺候她作甚?她又不是不能动。
况且,她都没给见面礼呢,清儿就改口喊她娘了,赵娘子想到这一点,心里愈发愧疚,愈发要让陈婉清回去歇着。
可陈婉清哪里歇的下?
是因为他们成亲,才劳累的长辈不能安生,这时候若能回去躺着,她就不是个人了。
“让璟哥儿去煎药,我陪着娘吧。不看着娘把药喝了,我也睡不踏实。”
“这怎么好,这……”
“就这样吧娘,我陪娘说会儿话,璟哥儿,你去煎药,可以么?”
赵璟直直的看着她,许久后他才说,“可以。”
陈婉清见他还不松手,不由动动手指。可以你倒是把我的手松开啊,娘看着呢,即便是为了让娘安心,也没必要表现的这么恩爱吧。
赵璟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他离开正房,去灶房煎药了。
药材放在炉子里,炉子下柴火熊熊燃烧着。
赵璟出神的看着红艳艳的火苗,想着陈婉月的种种异样,心头发沉,可想到阿姐温软的眼神,心里边又止不住一阵阵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