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家大房所有人都在家,按照以往习惯,这一天许素英一定会把陈松指挥的团团转,夫妻俩一起给儿子们做顿好饭,好抚慰抚慰,他们被私塾的饭菜,折磨的凄惨无比的胃。
但这一次不行,一大清早,一家子就要进城了。
进城做什么?
买宅子!
对的,就是那栋要价一百两,归属于老两口的宅子。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说一下陈松前天干的好事。
前天,从小岙山挖出来的宝箱,被一千精兵运出清水县。
同样是前天,陈松被任命为县丞,原地走马上任。
依旧是前天,中午用过饭,陈松抽空去了一趟位于织造坊的,那处属于老两口的宅子。
他与老两口一通耳语,老两口初始震惊,后来激动,再是义愤填膺,最终流着泪应下陈松的叮嘱,在陈松离开后,去寻了那丧良心的女婿。
有了陈松给出的把柄,女婿与长嫂通奸并诞下一子的消息,成功让男人反被拿捏。
唯恐被大哥打死,更害怕儿子成了女干生子,以后被人嘲笑,不得科举出仕,那男人咬牙同意了和离的要求。
老两口的女儿至此成了自由身,陈松也交付了定金,预备今天去付尾款,顺便将宅子过户。
在县城置产是大事儿,肯定得让全家人一道出席,因而,今天便一道出门。
一路上,陈德安与陈耀安都沉浸在,以后他们一家就要在县城定居这件事情上。
路上问了一遍又一遍,唯恐爹娘是哄他们。
问的次数太多,许素英就烦了,她怨怼的看向陈松,“看看你生的儿子,我在县城买个宅子,他们就吃惊成这样,这以后我要是去京城买宅子,他们不得吃惊的眼珠子滚出来?”
陈松好脾气的说,“都怪我,是我这当爹的没养好儿子,都是我的错。”
陈婉清憋着笑靠在她娘的肩膀上,“爹就是个受气包。”
“别替你爹喊冤,娶了我这样能干的媳妇,你爹偷着乐吧。我说他几句怎么了,你爹高兴着呢。”
“对,我高兴,我也爱听,媳妇你再多说两句。”
两口子还打情骂俏上了,也是看的陈德安无语得很。
他唯恐再惹了他娘厌烦,赶紧躲到她姐一侧。
他娘每次休沐日见到他们哥俩,一开始亲香得很,一口一个宝,要多腻歪有多腻歪。亲香不过一刻钟,就开始冲他们翻白眼;等过个夜,他们兄弟俩就成讨人嫌的了。
也不知道她娘到底是什么物种投的胎,怎么能这么善变!
“姐,这要是搬到县城,以后咱们见面可就难了。”
“难什么?总共才几步路?我要是想爹娘,我中午回家吃饭,或是晚上直接住家里。”
“是这么回事儿。可如此一来,我想见璟哥儿就难了。”
耀安学着姐姐说话,“难什么难?你要是想见姐夫,等姐夫来县城时,留在在家住也是一样的。”
陈德安呼噜了一把弟弟的脑袋瓜,“再学我说话,我揍你。”
“爹,娘,你们快来看。我果然是这个家最小了,我就是没有人权。不仅姐姐定亲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人通知我,如今我连句话都不能说。”
许素英烦的够够的,冲着陈德安吼一句,“把你嘴巴闭上,再多一句话,你就给我滚回家。”
陈德安老实了,牛车上其余人也都老实了。
陈耀安看大哥冲自己竖拳头,赶紧猫到姐姐怀里,然后冲大哥挑衅的笑。
陈德安:拳头又痒了,耀安这皮猴子找打。
将要进县城时,许素英和陈松说,“避开主街,找条僻静巷子走。”
县城的医馆,大多开在主街上。这条街上人流熙攘,生意好做的很,老宅的烧饼摊子,也在这条街上。
昨天晚上大河和大海深夜回村,带回去个消息,说是陈林折了小腿骨,大夫建议好生修养两个月。另外他受了惊吓,又出了好些冷汗,还被冻狠了,到了县城就发起烧来。
担心这个儿子有个好歹,老太太就直接让陈林在医馆住下了,准备等烧退了再回家。
如今想起这件事,许素英还气闷,“等着吧,老太太一回村,就会问咱们家讨银子。”
说着话瞪一眼陈松,“你也是,那虽然是你弟弟,但早八百年就没啥来往了。他没出息,他借高利贷,让他自己还去。人家现在又不会要债要到你身上,你说你急什么?你还踹他,看看,踹出事儿了吧。”
陈松理亏,“当时急狠了。”
再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到底也叫了他这么些年大哥。
他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还不知道受了谁的怂恿来坑他,他这邪火在心里憋了好些天了,昨天没一脚踢死他,已经是他克制了。
“回头老太太来要银子,你别说话,看我怎么应付她。”
“媳妇,确实是我伤了人,给他两个子也是应该的……”
“你闭嘴!你挣的那点银子都养家了,一个多余的都没有,家里剩下的,全都是我的,我说不给就不给。我给她个屁!老太太敢问我讨银子,我就敢问她要我的母鸡,还有清儿搁在外头晾晒的当归。”
母鸡是许素英养来下蛋的,可老太太鸡贼,趁着家里没人偷跑进来,逮了两只就走。
也是不走运,走到半路被许素英和二伯娘几人撞见了。她先一步嚷起来,“这母鸡是我们老大家的,孝敬我们老两口的。别看分家了,但我们老大家两口子都是好的,一直记挂着我们俩……”
高帽子扣上来,许素英不想被人看笑话,只能忍了老太太这无赖。
又一次,陈婉清弄了一些当归在院子里晾晒,准备制香。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嘴,又偷偷跑过来,将装在簸箩里的当归,全都倒进了她带来的麻袋里。
许素英后来上门索要,老太太还说,她老人家要炖肉,就需要用点当归除膻味。
你炖肉能用半麻袋当归?
骗鬼呢!
老太太之后确实用当归炖肉了,那肉却是卖了当归后买来的。足足割了三斤肉呢,若不是之后老太太吃太多大肥肉,狂拉两天肚子,人虚的下不了床,不然,卖来的三两银子,许素英无论如何得要回来。
老太太类似奇葩操作多的不胜枚举,以往许素英懒得说,现在她说起来就一肚子火。
牛车上其余几人大气不敢喘,听着许素英将老宅的人攻击个底朝天。
就连老宅门口那棵歪脖子树都有问题,大半树头朝路面倾斜,弄得过来过去的人烦的很。大家伙都知道老太太不讲理,告状告到她跟前去,回头她就把那树头砍了。
好不容易到了订好的宅子,马车上几人连滚带爬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个整衣裳背篓子,肉眼看去,谁比谁忙活。
宅子里边的人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开门。却不是那老两口,而是孙经纪。
孙经纪看见这一家几口全到了,面上的笑灿烂的停不下来。尤其是看到陈松,他眼角眉梢更是堆满了笑意。
现在他可不敢称呼陈大哥了,怕高攀惹人嫌,只一口一个“陈县丞”。还说陈松这次立的功劳着实大了,说早就看出来他不是池中物,没想到改头换面只是一两天的事儿。
谁不爱听奉承话?
陈松是人,是人就喜欢听好话。
但宝箱不是他发现的,若是以往儿子闺女没在跟前,这恭迎他也就消受了,现在么,且别继续说了,他臊得慌。
卖宅子的老两口,很快出现在孙经纪身后,他们热情的将两扇大门打开,迎了一家人往院子里去。
早先许素英和陈婉清来看宅子,只在前院转了转,后院只大致瞅了一眼。
这宅子不新不旧,但日常打理的用心,看起来就很洁净。
因为家里人少,便都住在前院,后院虽然也盖了严实的屋子,但没人住,便在院子中间开了块半亩的菜地,专门用来种菜。
对的,足有半亩的菜地!
由此,这座宅子,远比外边看起来还要大。
老爷子说,“早些年,家里的老祖宗专门在牛马市上给人钉马掌,因为手艺活儿好,挣下了这一处宅子。”
轮到他,他也学到了手艺。但命不好,一次钉马掌时,被马蹄子踢到胸口,当时就昏了过去。
醒来后,老大夫说他肝脾破裂,侥幸保下命来,之后再不能做重活,且得好生养着,要不然于寿限有碍。
家境因此一步步没落下来,如今老两口只能靠每年种点冬菜,卖出去挣一笔钱。
老爷子说,“宅子是好宅子,地段也是好地段,若非这地方实在呆不住,我们也不想卖了这祖宗家业。”
话落音,老爷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都收了人家的定金了,甚至人家官爷,还出主意帮他闺女和离了。现在说不卖宅子,那不忘恩负义么?
但许素英不介意这一点,这一家子可怜人,她真不忍心逼迫他们。再来,好宅子不止这一处,老人家若不想背井离乡,只管把定金退给他门,他们再寻别的就是。
熟料,许素英话一出口,老爷子就忙摆手,“不能言而无信,都收了定金的……这地方不能再留了,早出手早干净,不然等我们那前女婿缓过劲儿,还不定怎么折腾。”
前女婿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不得不与他们闺女和离。
可那不是个善茬,心狠着呢。回头咽不下这口气,一包耗子药毒死他们一家三口,再伪造一份遗书,继承他们所有家产,这是那畜生能做出来的事情。
想到这里,老爷子下定决心,“您再看看宅子,若没有意见,咱们这就去衙门过户。我这厢东西都收拾好了,今天就能装车把地方腾出来。”
宅子许素英没有不满意的,至于腾地方,这倒是不急。老人家若一时半刻没有地方去,且在此过度几天也是可以的。
老人家却说,“有地方去,我们准备去投奔姨姐。”
他那姨姐家有些本事,做着大生意,他们不是破落户,不想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只要借他们的势,能保证他们安稳过日子,不被人欺辱就行。
话已至此,陈松、许素英与老爷子、孙经纪四人,一道往衙门去。
几人走后,这宅子里的老太太与他们和离归家的女儿,才走出来邀他们去屋里坐。
陈婉清自然婉拒了,带着两个弟弟,先去沁香坊。
哪想到,才走出这边的胡同没多久,远远的就看见了两个人。
一人是堂弟陈礼安,另一人腼腆斯文,生的白皙瘦弱,瞧起来面生。
他们从同一家私塾出来,还走在一起,堂弟的态度殷勤中带着讨好,反倒那文质彬彬的少年,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不爱搭理陈礼安,眉眼中的神情有些恹恹。
正这时,从那两人身后,又跑出一个学生来,张嘴就喊,“李存,夫子喊你过去一趟。”
陈德安一把拉住姐姐的手,这就是李存?
长得也不怎么样么!
孱弱的跟鸡崽子似的,比他都不如,比璟哥儿更是差的没边了!
名叫李存的少年张嘴应声,转身就要往回走。
但也是这一转身,他看见了这边的姐弟三人。先是一愣,随即他恹恹的眉眼,立即变得亮堂起来。
他激动的看向身侧之人,“礼安,那是不是你堂姐……”
说着话的功夫,就着手整理衣冠,竟是想走过去。
陈礼安闻言看过去,当即头皮发麻。
竟然真是堂姐,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陈礼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不安。
李存与自家姐姐定了亲,但这事儿却是瞒着李存的。李存自始至终都认为,与他定亲的是堂姐。为此,他用自己积攒下来的银子,买绢花与点心果子,偷偷塞给他,还想让他今天回去时,带给堂姐。
怎么可能带?
他和堂姐可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陈礼安心如火烧,面上却还算镇定,“你是要去寻我堂姐么,还是别去了,他们行色匆匆,应该是有要事要忙。况且,夫子现在寻你,说不定与县试有关,你还是先去寻夫子吧。”
李存到底不死心,最后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去寻夫子,你帮我喊住你堂姐。我不做什么,就与她说两句话。不,我不与她说话,我就是问问德安县试准备的如何了。这几枚铜板给你,辛苦你帮我跑个腿。”
陈礼安收了铜板,响亮的应声,“你就放心吧,我这就去追我堂姐,额,我堂哥,保准将人给你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