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二十二年最后一个大朝会,早朝的钟声刚过三响,奉天殿内的鎏金铜炉还飘着袅袅龙衍香,京师文武百官都在奉天殿朝拜皇帝陛下朱厚照。
左都御史佥事李衡中便捧着弹劾的奏折,迈着沉稳却带着几分决绝的步子出列,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清亮如钟,打破了殿内的肃穆:“臣李衡中,有事启奏陛下!”
一时间大殿内议论纷纷,这个李衡中这是要干什么,不知道大朝会不奏事的吗?
李衡中才不管这些,这个张锐轩不肯对我江南士绅低头,还严重打击了我江南士绅利益,逮到机会就要咬一口。
朱厚照抬手示意李衡中奏来,李衡中深吸一口气,展开奏折,字字铿锵:“臣闻寿宁侯府世子张锐轩,近日于府中行私刑,杖毙仆人黎氏,事后仅将尸体弃于乱葬岗,其家人亦被流放北地,最终冻毙于途。此等行为,实为草菅人命,视律法如无物!”
话音落下,殿内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官员悄悄交换眼神,勋贵之家因为一些家丑不可外扬,打死仆人也是常有的事。
尤其是寿宁侯府刚刚暴毙了一个贵妾,这有穿出打死一个仆人黎氏,看来里面的故事很大,很多大臣已经脑补出来一出妻妾争宠,最后血雨腥风的后宅争宠大戏。
寿宁侯世子修身齐家不行,不能大用。
李衡中却未停顿,继续朗声道:“张锐轩身为勋贵子弟,承先祖荫蔽,理当恪守礼法、躬行德义,为天下士族表率。
然其行事酷烈,视人命如草芥,既无怜悯之心,更无敬畏之意,此乃德行有亏之明证!今若不严惩,恐失天下民心,亦令律法威严受损,日后勋贵子弟皆效仿此等暴行,国之根基何在?”
李衡中抬手将奏折高举过头顶,语气愈发恳切:“臣恳请陛下,革去张锐轩寿宁侯府世子之位及所有职务,将其交由三法司审讯,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既彰显陛下依法治国之决心,亦慰黎氏冤魂,安天下百姓之心!”
朱厚照显然并不是那么听话的人,只是冷冷说道:“朕知道了,爱卿退下吧!”
李衡中捧着奏折的手微微一僵,显然没料到皇帝会是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
李衡中抬头望了眼御座上神色难辨的朱厚照,喉结滚动了两下,还想再劝,却见皇帝微微蹙起了眉,那眼神里的不耐已十分明显,只好咬咬牙,伏地叩首:“臣……遵旨。”
说罢,才缓缓起身,垂头退回甘班,只是袖中的手仍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李衡中原以为抓着张锐轩“草菅人命”的由头,定能让这位不肯对江南士绅低头的世子吃个大亏,却没承想皇帝竟这般轻易揭过。
殿内的骚动渐渐平息,却有几道目光悄悄落在了寿宁侯张和龄与张锐轩身上。
张和龄始终垂着眼,仿佛方才的弹劾与自家无关,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松了松。
张锐轩立在父亲身侧,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在李衡中退下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被弹劾的不是自己,只是听了段无关紧要的闲话。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殿内百官,手指轻轻叩着御座扶手,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寿宁侯府的事,朕自有考量。退朝!”
退朝的钟鼓声还在宫墙间回荡,乾清宫暖阁内的地龙却烘得人有些发闷。
张锐轩刚随父亲张和龄走进殿内,还未及躬身行礼,朱厚照手中的玉如意便“啪”地一声砸在案上,宣德青花瓷茶盏里的茶汤都溅出了几滴。
“张锐轩!”朱厚照这位少年天子的声音里满是不耐,褪去了朝堂上的平静,只剩直白的火气,“你倒是能耐,朝堂上让人指着鼻子骂‘草菅人命’,朕还要帮你圆场子,你当这江山是你家后院不成?”
张锐轩伏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沉稳却无辩解:“臣知罪。”
“知罪?你知什么罪!”朱厚照起身走到他面前,明黄色龙袍扫过地面,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眼下西北边患未平,江南也需整顿,结果你倒好,在家打死个仆人,还闹得人尽皆知!”
朱厚照顿了顿,语气更沉,“李衡中那伙人盯着江南的士绅利益,早就想找由头扳倒你,你倒好,主动送上门去!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你就不能收敛些性子,别给朕惹这些烂摊子?”
张和龄站在一旁,忙上前半步躬身道:“陛下息怒,犬子行事确实鲁莽,臣回去定严加管教……”
“管教?”朱厚照瞥了他一眼,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满,“他是寿宁侯府世子,将来要承袭爵位,更要替朕分忧。”
张锐轩依旧伏地,声音里添了几分郑重:“是臣辜负了陛下信任,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闻言,眉头微蹙,沉默片刻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玉如意,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云纹,语气缓和了些:“你呀!也太冲动了吧!下次多三思而后行?”
朱厚照叹了口气,将玉如意放回案上,“朕知道你想护着身边人,也知道你不屑于玩那些后宅阴私的手段,可如今朝堂局势复杂,你得学会藏锋,别让人家抓着把柄。”
张锐轩叩首谢恩:“臣谨记陛下教诲,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再给陛下添麻烦。”
朱厚照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起来吧!银场的事,你还是得去。不过还是得罚一下,把李衡中那伙人的嘴堵一堵。”
朱厚照看向张和龄,“舅舅你也多提点他,别让他总凭着性子来。”
张和龄有些诚惶诚恐起来,连忙躬身应下:“臣遵旨。”
朱厚照带着一丝精明眼神问道:“你自己说,革去你哪个职务好呢?”
张锐轩沉思一会儿说道:“那就京师制造总局吧!张锐轩不想管这摊子了,人多,利润大,风口浪尖上。”
朱厚照问道:“何人可以接任?”
“萧规曹随,陛下自决!”张锐轩才不愿意参合人事进去,既然决定退了,就退的干净。
朱厚照听完心里很受用,本来就不是征求意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