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二十年四月一日天津港务码头
出海捕鱼的船队陆续归来,三十条船到了验证收获的时候。
张锐轩也是早早的到了码头,手持望远镜看着远处轮船黑烟滚滚的破浪而来。
宝珠有点看不懂张锐轩为何这么兴奋,不就是捕鱼吗?京城人不爱吃鱼。
张锐轩放下望远镜,指尖在黄铜镜身上摩挲着。“宝珠你看,”张锐轩抬手往最前头那艘挂着红绸的大船指去,“回来了,船队回来!”
三十条船经过几天的称重:有的船出海十五天捕获了二百多吨鱼获,有的船捕获了一百多吨,还有一只船队五条船只捕获了几吨鱼获,还全部都是小鱼小虾,一条大鱼都没有。
金岩说道:“少爷这个船队是不是有问题,哪有收获如此差的。其他船队最少也有50吨鱼获,而且都是大大小小。”
张锐轩眉头微蹙,指尖在望远镜边缘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五条几乎空着舱的渔船,沉声问道:“这五条船是谁带的队?”
金岩连忙往前凑了半步,脸上多了几分迟疑:“是……是天津卫老鱼把头王大爷的儿子,王贵。前儿出发时他爹还特意来叮嘱,说让他跟着船队多学学,没想到……”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从最后一条船上跳下来,粗布短褂上沾着不少鱼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王贵攥着衣角快步走过来,对着张锐轩作了个揖,声音发虚:“张、张东家……”
张锐轩目光在王贵脸上停了停,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爹在这渤海湾打了一辈子鱼,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你这趟出去,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王贵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说道:“运气不好,网网落空!”
张锐轩没接话,目光缓缓扫向那五条船上正忙着收拾渔具的船员。
几个老渔民对上他的视线,都下意识地低下头,手底下的动作慢了半拍;有两个年轻些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慌乱,偷偷瞟了王贵一眼,又赶紧挪开目光。
“李伯,”张锐轩忽然开口,叫住一个蹲在船舷边整理渔网的老汉,“你们这趟跟着王贵出海,当真次次网网落空?”
李伯手一顿,黝黑的脸上泛起为难,搓着满是老茧的手迟疑道:“这……东家,海上的事本就没准头,有时候鱼群躲得偏……”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年轻伙计没忍住的咳嗽打断了。
张锐轩眼尾的余光瞥见王贵悄悄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是吗?本官希望你们说实话?本官也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李伯刚要张口,王贵突然往前跨了半步,抢在李伯前头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急色:“李伯!你年纪大了记不清了,这趟出海确实没什么收获!东家,是我没用,没寻着好渔场,您要罚就罚我一个人,跟他们没关系!”
王贵一边说,一边暗中扯了扯李伯的袖子,眼神里满是威胁和警告。鱼获已经卖了,钱也分了,此时只能硬扛到底了。
张锐轩沉默一会说道:“没有就没有吧!也不能因为没有捕获鱼就处罚人,下去好好休息吧!整理好渔具再次出发,赶在休渔期再出两次海。”
张锐轩规定5月到8月是休渔期不捕鱼,按照十五天一个周期,还能再捕两次。
晚上,金岩叹息道:“少爷,我们就这么被这个鱼把头儿子拿捏住了,我们寿宁侯府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了。”
宝珠也是非常好奇,张锐轩会如何做,作为陛下派到张锐轩身边的人,宝珠还是希望张锐轩好好做人,要是张锐轩作奸犯科,自己是上报还是不报,此刻,宝珠心里乱糟糟的。
张锐轩捏着酒杯,缓缓走向窗边,看着京师方向的月色,心想做点事怎么就那么难,太史公真的是一言道破天机:天下熙熙皆为利驱,天下朗朗皆为利往,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张锐轩说道:“世上就没有完美无缺的犯罪,鱼获不会凭空消失,先让他得意这一回。”
张锐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底重重磕在窗台上,发出一声轻响。“金岩,你持我名帖,让蔡知府派人悄悄盯着附近鱼市,看看有什么异常没有,派人去盯着鱼把头一家。以后每条船发展一些我们自己的心腹人员上去。”
金岩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是少爷,我这就去安排。”
张锐轩又行文给了北洋水师指挥使孙辅,请孙辅帮助巡查这些鱼船有没有私卖鱼获。同时发文请登州府,莱州府,永平府,沧州府同时协查。
张锐轩就不相信了,几百吨鱼获还能飞了不成。
天津府鱼市,王大福笑的合不拢嘴,京城来的权贵又如何,大海又不是他张家开的,有的是码头和路线。
正所谓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有人吆喝。
王贵提前秘密靠岸,在天津大王庄码头,将一千吨多鱼获全部被王大福得了,一百五十个船员,每人一两的封口费,船长还有其他各级管理再多加十两到五十两不等。
王大福花了不到一千两就获得了价值两万多两的鱼获。
王大福正指挥着族人将一筐筐海鱼搬进腌渍坊,夏氏端着一碗凉茶走过来,脸上满是愁云:“当家的,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稳。那张东家看着不是好惹的,又是寿宁侯府的人,咱们这么做,万一被查出来……”
“妇人之见!”王大福手一挥,不耐烦地打断夏氏,凉茶溅出几滴在粗布褂子上也浑然不觉,“这渤海湾的鱼市,轮得到他一个外乡人指手画脚?休渔期是他说定就定的?我做了半辈子鱼露,靠的就是眼力见和狠劲!”
王大福往腌渍坊里瞥了一眼,几十个大陶缸正码得整整齐齐,缸里的鱼正一层层撒上粗盐,泛着咸腥的气息。
“白得的一千多吨鱼,又是卖鲜鱼,又是做鱼露的,这点风险算什么?再说了,船上的人都拿了钱,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夏氏被王大福呵斥得缩了缩脖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劝,只是望着那些陶缸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忙活,心里那点不安却像潮水似的,一波波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