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药香，随着越靠近丹堂西侧偏殿而越发浓烈刺鼻。
黑烟如同一条扭曲的巨蟒，从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殿宇屋顶不断冒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灼热感和灵力残余的躁动。
殿外围着几个穿着丹堂服饰的弟子，个个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神情或惊慌，或无奈，低声议论着。
“完了完了……这次炸得比上次还狠……”
“执事师兄脸都气青了……”
“谁当值？好像是姜师叔祖的那位宝贝孙女……”
“啧，又是她……”
王霸天把林小凡往前一推，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谄媚，对着一位面色铁青、穿着深蓝色丹堂执事服的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刘执事，人带来了！您看，这小子别看修为不济，力气还是有把子力气，收拾残局最合适不过！”
那刘执事约莫四十岁模样，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嘴唇紧抿，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示着不弱的修为。此刻他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平，看都没看林小凡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让他进去！能清理多少算多少！里面的废料残渣，特别是那‘紫云母’和‘地火莲’的混合毒垢，最难处理！警告他，别用手直接碰，沾上一点，烂皮烂肉可没人管！”
“听见没？废物！”王霸天转头就对林小凡换了一副嘴脸，恶声恶气地喝道，“刘执事的话听清楚了？赶紧滚进去干活！要是偷奸耍滑或者弄坏了什么东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他特意强调了“危险”，显然没安好心。
林小凡低着头，应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扫帚，走向那冒着黑烟的偏殿大门。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热浪和刺鼻的气味，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殿内更是狼藉一片，仿佛被巨兽肆虐过。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上都溅满了焦黑的粘稠残渣，一个半人高的青铜丹炉倾倒在地，炉身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里面还在微微冒着青烟。各种碎裂的玉瓶、瓷罐、不知名的药材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那股混合了焦糊、药味和某种奇异毒素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而在这一片狼藉中央，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宽大的丹堂弟子服，却依然被染得五颜六色，沾满了药灰。她梳着的双环髻也散乱开来，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白皙透红的脸颊上，脸蛋上更是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灰，像只小花猫。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极大极亮，如同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此刻却蓄满了泪水，眼眶通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欲落未落。她正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小巧的鼻尖一抽一抽，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烧焦了的蒲扇，看起来可怜兮兮，又有点滑稽。
这应该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姜师叔祖的宝贝孙女，姜灵儿了。
旁边还站着两个年长些的丹堂女弟子，正在低声埋怨：
“小师妹，早就跟你说火候不能太大，‘地火莲’性子暴烈……”
“这下好了，炉子炸了，这批‘凝碧丹’的材料全毁了，执事师兄肯定要重罚我们……”
“唉，每次跟你一组都没好事……”
姜灵儿听到师姐们的埋怨，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带着哭腔小声道：“对、对不起……师姐……我、我就是想快点炼成……呜呜……我没控制好地火……”
刘执事这时也阴沉着脸走了进来，看到这惨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姜灵儿，厉声道：“哭！就知道哭！跟你说了多少次！炼丹首要心静，控火要稳！你当是凡间炒糖豆吗？这次损失的材料，从你今年的份例里扣！还有，三个月内，不许你再碰丹炉！”
姜灵儿被吓得一哆嗦，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却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小声啜泣，肩膀一抖一抖。
刘执事又转向那几个杂役和林小凡，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清理！特别是那些混合毒垢，小心点处理！今天天黑之前，必须把这里给我恢复原样！”
其他几个杂役面露难色，看着那满地粘稠、冒着诡异色泽的残渣，尤其是丹炉裂缝附近那些闪烁着微弱紫红色光芒、一看就知剧毒的凝结物，纷纷畏缩不前，只敢拿工具远远扒拉那些普通的碎渣。
王霸天派来的另一个杂役，偷偷捅了捅林小凡，低声道：“喂，傻子，别傻愣着往前凑，那毒垢沾上就完蛋！随便弄弄样子就行了，反正弄不完也不是我们的锅……”
林小凡却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些所谓的“毒垢”，大脑在飞速运转。
紫云母？地火莲？
这两个名字，他似乎在那本至尊赏赐的、一直被扔在角落的《仙界奇物志》里瞥见过！当时觉得无聊，随便翻了几页。
他拼命回忆。
紫云母……性阴寒，遇高温易挥发毒性，腐蚀金石，但其残留畏强酸……
地火莲……性暴烈，蕴含地火精华，残留炽毒，需以碱性之物中和……
酸？碱？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化学中和反应？！
这里哪有硫酸氢氧化钠？但他记得《奇物志》里好像提到过几种常见的、带有酸性或碱性的灵草或矿物……
他猛地抬头，目光在狼藉的殿内快速搜索。有了！
殿角堆放杂物的地方，有几筐处理药材剩下的边角料！其中一种名为“酸柠檬果”的灵植残渣，奇酸无比，通常被废弃；另一种像白色石块的“灵碱草”根茎，带有强烈的碱性，常用于清洗器皿！
他心脏狂跳起来。
“刘……刘执事……”林小凡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嘶哑。
正在发火的刘执事和哭泣的姜灵儿，以及那几个磨洋工的杂役，都愣了一下，目光诧异地集中到这个一直低着头、毫不起眼的杂役身上。
“你有什么事？”刘执事眉头紧锁，语气很不耐烦。一个杂役能有什么屁事？
林小凡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而不确定：“弟子……弟子或许有个办法，可以试试清理那些难处理的毒垢……”
“你说什么？”刘执事以为自己听错了。
旁边的杂役更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小凡，低声嗤笑：“这废物疯了吧？显摆他扫地的本事？”
姜灵儿也停止了哭泣，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狼狈的杂役弟子。
林小凡硬着头皮，指了指角落那两筐“垃圾”：“弟子想……借用一些酸柠檬果的残渣和灵碱草根茎……”
刘执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觉得被戏弄了：“胡闹！那些是废料！你想用垃圾来清理丹毒？简直荒谬！滚开！别在这里添乱！”
“执事师兄！”林小凡急了，也顾不得许多，语速加快，“紫云母毒垢畏酸，地火莲炽毒畏碱！或许……或许用酸液先行软化分解，再用碱水中和冲洗，能有效果！总比……总比硬刮要好！弟子愿意一试！若无效，甘受责罚！”
这番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一下。
刘执事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愕然。一个最低等的杂役，居然能说出“紫云母畏酸”、“地火莲畏碱”这种略带专业性质的话？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似乎又有那么一点歪理？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林小凡，眼神惊疑不定。
姜灵儿更是忘了哭，小嘴微张，呆呆地看着林小凡，觉得这个杂役好像懂得很多的样子。
“执事师兄，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些毒垢处理起来确实棘手，不如……就让他试试？”一个年纪稍长的丹堂弟子低声劝道，主要是他们也不想碰那些毒垢。
刘执事沉吟了片刻，又看了看那一片狼藉和难以处理的毒垢，最终烦躁地一摆手：“罢了！你要试就试！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弄巧成拙，毁了更多东西，或者你自己中了毒，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执事！”林小凡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立刻行动起来。
他在众人怀疑和看戏的目光中，快速跑到角落，捡起几个干瘪的酸柠檬果，又掰了几块灵碱草根茎。他找来两个废弃的大瓦盆，将酸柠檬果捣碎挤出汁液，又将其残渣浸泡在水中，制成一盆浑浊的、散发着强烈酸味的液体。另一边，则将灵碱草根茎捣碎，同样泡水，得到一盆乳白色的碱性悬浊液。
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拿起一个破旧的水瓢，舀起那酸溜溜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精准地浇淋在那些闪烁着紫红色光芒的顽固毒垢上！
嗤——嗤——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连低阶法术都难以轻易清除的粘稠毒垢，在遇到酸柠檬果汁液后，竟然真的开始冒起细小的泡沫，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分解！
“有用了？！”姜灵儿第一个惊叫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刘执事也猛地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紧紧盯着。
林小凡精神大振，手下不停。他不断浇淋酸液，待毒垢软化后，又用特制的长柄毛刷（他自己用灵草茎捆的）进行刷洗，最后再用那盆灵碱草水进行中和冲洗。
一套流程下来，虽然手法粗糙简陋，看起来毫无“仙法”美感，就像凡间工匠在洗刷污渍，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被处理过的地方，那些令人头疼的毒垢消失无踪，露出原本的地面或炉壁，虽然可能还有残留色泽，但那股躁动的毒性显然已经被中和消除了！
“这……这……”刘执事看着眼前的变化，一时语塞，脸上的怒容早已被震惊取代。他看向林小凡的眼神，彻底变了。
其他杂役和丹堂弟子也都看傻了，窃窃私语起来。
“居然真的有用？”
“这小子什么来头？这土办法……”
“歪打正着吧？”
姜灵儿更是破涕为笑，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经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林小凡忙碌的身影，充满了好奇和崇拜。
林小凡顾不上理会众人的反应，全身心投入在这场别开生面的“化学清洗”中。他动作越来越熟练，效率也越来越高。
不到一个时辰，殿内最棘手、最危险的毒垢区域，竟然被他用这匪夷所思的“土法”清理得七七八八！
整个偏殿虽然还是一片狼藉，但最大的隐患已经消除，剩下的普通清理工作就好办多了。
林小凡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一阵后怕和脱力，手臂微微颤抖。
刘执事快步走过来，仔细检查着被清理过的地方，甚至还用手指沾了点残留的水渍嗅了嗅，脸上的震惊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赞赏。
他看向林小凡，语气和缓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客气：“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堂口的杂役？”
“回执事，弟子林小凡，是负责清洁杂役的。”林小凡恭敬回答，心脏却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机会！这可能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林小凡……”刘执事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很好。你今日做得很好，替丹堂解决了个大麻烦。没想到你竟对这些药材习性有些了解。”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林小凡：“这里面是三颗‘蕴灵丹’，虽是最低等的丹药，但对稳固灵气、恢复体力略有裨益，算是给你的奖赏。今日之事，我会记下的。”
蕴灵丹！
旁边几个杂役的眼睛瞬间直了，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这可是正经的一品丹药，对他们杂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赏赐！王霸天克扣他们一年，也攒不出几颗！
林小凡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双手接过玉瓶：“谢执事赏赐！”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眼巴巴看着的小师妹姜灵儿，也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她仰着小花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小凡，从自己那个同样脏兮兮的小荷包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形状不规则、看起来像是没搓圆的泥丸子一样的“丹药”，一股脑地塞给林小凡。
“这个……这个也给你吃！”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一丝讨好和感激，“是我……我自己炼的‘百味糖豆’，可好吃了！就是……就是有时候会有一点点……嗯……特别的效果……”
林小凡看着手里这把卖相堪忧的“糖豆”，又看看姜灵儿那真诚又有点不好意思的大眼睛，一时不知该不该接。
旁边的刘执事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开口，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帮我！”姜灵儿说完，脸一红，转身就跑开了，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林小凡握着温热的玉瓶和那把奇怪的“糖豆”，看着姜灵儿跑远的背影，再感受着周围杂役同伴复杂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危机……似乎真的变成了机遇？
然而，他没注意到，偏殿门外，王霸天去而复返，正透过门缝阴冷地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当他看到刘执事赞赏地递给林小凡丹药时，那张尖嘴猴腮的脸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原本是想让林小凡来触霉头、受惩罚的，没想到……这废物居然走了狗屎运，反而得到了丹堂执事的赏识和赏赐？！
一股极其强烈的嫉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他死死地盯着林小凡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
“蕴灵丹……也是你这废物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