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宇的手指穿过苏寒的腋下，像打捞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将她从地板上扶起。
苏寒的身体轻得让他心惊
——仿佛那些眼泪已经带走了她大部分重量。
他半扶半抱地将她带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等待水温变热的时刻，镜子里映出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一张泪痕交错如暴雨后的窗玻璃，一张眉头紧锁如守护宝藏的龙。
我自己来。苏寒伸手去接毛巾，指尖冰凉。
徐天宇没有坚持，只是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温水升起蒸汽，模糊了镜中人的面容。
苏寒将脸埋进毛巾时，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只淋湿的鸟。
这一刻徐天宇突然理解了她设计室里的黑白分明
——她需要如此极端的对比，才能锚定在这个过于混沌的世界。
回到客厅时，苏寒愣在餐厅门口。
餐桌已经擦得光可鉴人，奶奶的照片被精心摆回书架原位，那两个沾着酒渍的酒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芝麻馅的香气温柔地弥漫在空气中，像一双无形的手抚平所有褶皱。
先喝点汤再吃。徐天宇将白瓷碗推到她面前，碗底与木质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你早上肯定是空腹喝酒了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看着她小口啜饮汤汁，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微滚动。
徐天宇突然出声：我不知道以前的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但是这几天我发现你太不心疼自己了，近乎是自虐。
勺子碰到碗底，发出清脆的。
苏寒抬起头，眼睛被蒸汽熏得湿润，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狂乱：
我不是一直这样的，之前的我很自律，因为有奶奶……
她的声音像一根被拉扯到极致的线，细而颤，却坚持着不断：
今天晨练回来做饭时才想到我成了一个人了，再也没有奶奶关心和惦记了……
一颗泪珠垂直落进汤里，没有溅起任何水花。
徐天宇的手在桌下攥成拳，指甲陷进掌心。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苏寒时的情景
——那个穿着三叶草卫衣套装的女孩，脊背挺得像一株小白杨。
这是我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行为，在和奶奶的告别中过节……
苏寒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元宵，白糯的团子在水面起伏，以后不会了……
又一颗眼泪背叛了她的誓言，顺着脸颊滑落。
这一次徐天宇再也无法安坐。他绕过餐桌，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在苏寒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单膝跪地将她整个拥入怀中。
寒寒，他的声音贴在她耳畔，呼吸吹动她鬓角的碎发，你看着我。
苏寒被迫抬头，撞进一片深棕色的海洋。
徐天宇的眼睛里有太多她不敢辨认的东西
——不是怜悯，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近乎疼痛的认真。
未来让我陪着你好不好？他的拇指擦过她湿漉漉的下眼睑，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蝴蝶翅膀，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空气突然凝固。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徐天宇脸上，将他瞳孔中的期待照得无所遁形。
苏寒看着这张年轻而真挚的脸，梦境与现实突然撕裂又重合——
*那个声音在黑暗中冷笑：献祭的灵魂无法拥有完整的爱，这是代价。*
*徐天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疯狂撕扯。
她几乎要点头了，嘴唇已经微微张开，却在最后关头咬住下唇。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疼痛让她暂时清醒。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呢？
如果献祭的灵魂真的需要孤独做代价呢？
如果靠近她的代价是伤害这个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呢？
我……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
她看见徐天宇眼中的光随着她的迟疑一点点黯淡下去，就像被云层逐渐遮蔽的太阳。
徐天宇的怀抱依然温暖，但她已经开始感到寒冷。
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她多想答应他，多想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份温暖里，可是那个警告像淬毒的匕首悬在头顶。
对不起，最终她轻轻推开他。
徐天宇僵在原地，手臂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受伤。
苏寒别开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餐桌上的元宵已经不再冒热气，白瓷碗边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像另一个时空的眼泪。
1999年元宵节的阳光依然明媚，但有些东西恐怕要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