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婉拒了赵婶子的留饭,回到家时午饭的香气在院子里飘散,打卤面的味道混着酱菜的咸香。
苏寒将最后一件礼物——那条米白色的雪纺长裙递给姐姐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裙摆上的暗纹刺绣。
姐,这是给你的。
姐姐接过裙子,指尖捏着吊牌扫了一眼,嘴角突然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哟,还是省城百货的牌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饭桌上勉强维持的和气。
母亲端着面碗的手僵在半空。她身上还穿着苏寒送的套装,湖蓝色的衣料衬得她肤色白皙,可此刻却像捆住她的枷锁。
父亲低声呵斥,怎么说话的?
我说错了吗?姐姐将裙子随手扔在凳子上,雪纺布料滑落在地,沾了尘土,从小病秧子变成设计师,可不就是麻雀变凤凰?
弟弟抱着游戏机缩了缩脖子,眼睛在姐姐们之间来回转动。
奶奶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来,皱纹间藏着深深的疲惫。
苏寒弯腰捡起裙子,轻轻拍去上面的灰。
吃饭。母亲突然开口,把最大的一碗面推到姐姐面前,你妹的心意,不要就还回去。 话是责备,语气却软得像棉花。
苏寒注意到母亲甚至没让姐姐道歉,只是把那盘酱黄瓜往姐姐手边挪了挪——那是姐姐最爱吃的。
套装的袖口蹭上了面汤,母亲浑然不觉。苏寒突然明白,这件衣服永远不会被穿去走亲戚,就像她永远得不到姐姐那样的偏爱。
——原来有些事,重生也改变不了。
——自己本无错,出生是原罪。
夜里,奶奶熟睡后,苏寒轻手轻脚地来到院子。
月光如水,照见晾衣绳上飘荡的雪纺裙——姐姐终究没带走它。
她取下裙子,指尖触到领口内侧自己绣的小小三叶草。
这是她设计每件衣服都会留的标记,仿佛这样就能把破碎的自己缝进作品里。
今天的事情让苏寒明白了:重生即使能改变命运,却也改不了人心。
自己今天的成绩,是在跟家人的裂痕中,依然挺直脊背的走过来的……
王叔、姜叔、秦经理的关心,奶奶义无反顾的追随,以及自己今天有那么一点点成绩,就开始期待着什么?
一滴泪砸在苏寒手背上,冰凉如水……
天边刚泛起青色,苏寒的白色运动鞋已经踏过村口。她利落的马尾辫和修长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瘦弱苍白的苏家病秧子判若两人。
嗒、嗒、嗒的脚步声惊醒了篱笆下的看家狗,黄狗刚要吠叫,却在看清来人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村东头豆腐坊的烟囱冒着白烟,张婶正往锅里点卤水,抬眼瞥见跑过的身影,勺子砸进锅里。
苏、苏家丫头?
苏寒点头跑过……
跑过村北麦田时,几个早起的农人直起腰打量她。那是老苏家的?戴草帽的男人用胳膊肘捅同伴,咋跟换了个人似的?
风送来只言片语,苏寒加快步伐。田埂上惊起的蚂蚱撞在她小腿上,又慌慌张张跳开。
跑回老宅时,朝阳已经爬上枣树梢。奶奶在院门口张望,手里攥着条湿毛巾。
晨跑回来的苏寒,发梢还滴着水珠。她换上简单的白衬衫和藏蓝长裤,从行李中取出那罐龙井奶奶,我去趟张爷爷家,早饭别等我了。
张爷爷家的院墙上爬满忍冬花,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搓麻绳,见苏寒进来,忙把烟袋锅子往鞋底磕了磕。
寒丫头!他眼睛亮起来,听说你给桂枝做了件竹子衣裳?
苏寒笑着递过茶罐:张爷爷,您尝尝这个。
老人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瓷罐,突然压低声音:你姐昨儿......
张爷爷,苏寒轻轻打断,我骑车去镇上买点菜,中午姑妈她们来吃饭。
阳光穿过忍冬藤,在茶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老人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中午的老宅前所未有地热闹。
大姑穿着那件红梅傲雪唐装,腰杆挺得笔直;二姑的凤凰振羽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衬得她愈发富态。表哥戴着新表,时不时偷瞄一眼表盘。
饭后,苏寒在枣树下找到奶奶。老人正把晒好的酱菜装坛,动作利落得不像八十多岁。
奶奶,苏寒蹲下来帮她封坛,您想在家住几天,还是跟我回县城?
陶罐的一声落在阴凉处,奶奶拍了拍手上的盐粒:一起走。
三个字,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