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终章。
周大佑出狱后,成知天常独坐窗前,望着远处的崂山出神。
一日,他忽然对周大佑说:“尘世如网,我们终是困在其中的蝶。
大佑,与我同去崂山修道如何?”
周大佑看着怀中的幼子,又望了望正在教训下人的王氏,摇头笑道:
“贤弟又说痴话,我如今妻贤子孝,正该重振家业。”
成知天看着他,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
半月后,成知天不辞而别。
周大佑派人寻遍文登县,却只在他住的破庙案头,发现半阙《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墨迹未干,砚台里的残墨竟凝成龙形。
八年光阴转瞬即逝。
这日周大佑正在书斋打盹,忽闻门外喧哗。
抬头一看,竟见成知天身着道袍,头戴黄巾,负手立于庭院中。
他的面容依旧清瘦,眼中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澄澈,宛如深潭映月。
“贤弟!”周大佑狂喜,奔过去握住他的手,“这些年你究竟去了何处?”
成知天微笑:“天地为庐,何处不可栖身?”
两人抵足而眠,周大佑诉说着别后琐事,成知天只是静静听着。
五更时分,周大佑忽然做了个怪梦:成知天赤身趴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惊惶起身,却发现自己竟睡在成知天榻上,而铜镜里映出的,分明是成知天的脸!
他骇然伸手摸自己的胡须,竟只剩稀疏几根。
正慌乱间,家人闻声赶来,却将他拦在门外:“老爷,您……您是成先生啊!”
周大佑这才惊觉,成知天竟用幻术与他换了容貌。
他跌坐在地,忽忆起成知天曾说“人将弃予,其何人之能弃”,顿时泪湿衣襟。
次日,他骑上快马,直奔崂山而去。
行至山脚,见一童子在松下读书,形貌竟与成知天儿时无异。
“家师等候多时。”童子领着周大佑穿过云雾缭绕的山路,眼前忽然开朗。
苍松翠柏间,一座道观隐现,檐角风铃叮咚作响,和周家旧宅的一模一样。
成知天站在山门前,衣袂飘飘:“可曾想通?”
周大佑望着他,欲言又止。
成知天递来一盏松针茶:“且尝尝这茶,可是尘世味道?”
周大佑呷了一口,只觉苦涩过后,竟有回甘,如人生百味。
是夜,两人坐在观前磐石上。
成知天随手折下一枝桂花,轻挥间,竟化作漫天流萤。
周大佑目眩神迷,忽觉困意袭来,朦胧中,见成知天袖中飞出一道白光,直入月宫。
待周大佑惊醒,却见自己躺在自家床榻,窗外明月如霜。
王氏房里传来嬉笑声,他蹑手蹑脚凑近,舐窗纸一窥——竟见王氏与小厮举杯调笑,举止狎亵。
怒火中烧的周大佑,抓起墙上的剑,却发现那竟是成知天的斩邪剑。
他冲出门去,见成知天负剑而立:“兄以为梦是幻,却不知幻即真。”
两人劈开房门,小厮夺路而逃,成知天挥剑斩断其肩臂。
周大佑执剑质问王氏,竟得知自己入狱时,她便与小厮私通。
剑光闪过,王氏人头落地,鲜血溅在庭中槐树上,宛如当年陈氏临盆时的景象。
“啊!”周大佑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中衣。
成知天坐在榻边,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简:“可还记得崂山之夜?”
周大佑颤抖着接过,见上面刻着“忍事最乐”四字,竟与他梦中所见无异。
三日后,周大佑辞别家人,随成知天入山。
行至村口,他回头望去,见幼子在弟媳怀中向他挥手。
成知天见状,轻轻拂袖,一片云翳,遮住了周大佑的视线。
“贤弟可还记得,那年春日我们在槐荫下赌书,你输了便去偷摘邻家杏子?”
周大佑忽然轻笑。
成知天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怎会不记得?你替我望风,结果被狗追得翻墙,跌破了新做的青衫。”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惊起檐角宿鸟。
那鸟儿振翅飞向云端,羽翎间竟有金光闪烁,宛如梦中见过的仙禽。
周大佑忽然明白,这世间最难得的修行,不在深山古观,而在人心的放下与超脱。
他望向成知天,见道袍上的云纹正与天边流云相映。
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尘世种种,都付与这山风松涛之中。
文登县流传着奇闻:周家幼弟在书斋发现一枚金爪甲,凡触铁器皆成金。
有人说,那是周大佑已成仙,留下点金术接济家人;
也有人说,曾在崂山见过两个道人,一个鹤发童颜,一个青衫磊落。
对坐弈棋时,身畔常有雀儿鸣唱,其声清越如笙簧。
而在那云雾缭绕的道观里,成知天正指着山下的万家灯火,对周大佑笑道:
“你看,世人忙忙碌碌,不过为那三寸气、七尺躯。”
周大佑望着山下的炊烟,心中虽有微痛,却如轻烟般散去。
山风掠过,成知天袖中掉出半阙词稿,正是当年未写完的《鹤冲天》。
周大佑捡起一看,见最后两句已补全:“且把浮名换浅斟低唱,鹤背踏松月。”
墨迹竟还带着松烟香,仿佛是刚刚写就。
远处传来暮鼓晨钟,周大佑忽然轻笑,将词稿轻轻放在石桌上。
风起时,纸页翻动,竟自飘向云端,化作一只白鹤的模样,越飞越远,终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