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刚把最后一枚瓜子壳按进竹席,窗外就传来“咔嗒”一声轻响——是林诗雅的木屐碾过青石板的动静。他头也不抬,指尖在“偷懒地图”的南岭位置画了个圈:“玄箴那家伙又送折子来了?”
“不是折子。”林诗雅的影子罩下来,他抬头,看见她怀里抱着一卷泛黄的草纸,边角还沾着稻穗碎屑,“是镇西铁匠铺新拓的碑文。”
草纸展开的刹那,谭浩手里的瓜子壳“啪嗒”掉在地图上。纸上刻着个歪戴斗笠的模糊人影,怀里的花猪轮廓倒比人还清晰,底下用粗粝的刀痕刻着一行字:“九皇叔教我们看云那日”。
“今早铁匠媳妇说,她家小子在碑前蹲了三天描样子。”林诗雅指尖轻点画像,“说是去年秋祭时,曾远远望见过您的背影。”
谭浩捏着草纸的手顿了顿,忽然笑出声:“这猪画得比我还像。小花猪,你成角儿了。”
小花猪正趴在他脚边啃瓜皮,闻言甩了甩耳朵,把瓜皮渣子甩在他鞋面上。
竹屋外头传来清脆的童声,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娃跑过,每人头上都歪扣着顶破斗笠,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最前头的小胖子怀里还抱着只花斑猫——活脱脱一群小号谭浩。
“我爹说,学九皇叔的样儿,做事准没错。”小胖子跑过窗下时突然刹住脚,踮脚冲屋里喊,“九皇叔,我今天帮王奶奶挑水啦!”
谭浩忙缩进竹帘后,只露半张脸:“好小子,比我有出息。”
“那可不!”小胖子把猫往脖子上一架,蹦跳着跑远了。
林诗雅望着那背影,嘴角难得一翘:“上个月还偷挖邻居红薯,如今倒成了热心肠的小先生。”
话音未落,院外“轰”的一声响。谭浩掀帘看去,玄箴正从驴背上卸下一摞竹简,驴鞍上还晃着半串糖葫芦——显是被路上娃娃塞的。
“殿下,灵网今日的舆情汇总。”玄箴抹了把汗,竹简“哗啦啦”摊在石桌上,“关键词……您自个儿瞧吧。”
谭浩扫了眼最上面那卷,差点笑出泪。“像九皇叔那样分田”“学九皇叔画云图”“比九皇叔更会修水渠”,墨迹未干的字歪歪扭扭,还沾着泥点子。末页飘出张纸条,是玄箴的清秀小楷:防住了造神,没防住“学神”。
“您看这桩。”玄箴翻到中间一卷,“南岭青竹村今日办自治评议会,推举代表时……”他忽然顿住,耳根微红,“有位老农说,村口晒太阳的流浪汉三日前预测了东风,还画了图贴墙头——非说是您微服私访。”
谭浩手里的糖葫芦“啪”地断成两截:“后来呢?”
“后来村民追着那流浪汉跑了三里地,硬塞进县衙的轿子,说要请‘九皇叔’讲风理学。”玄箴憋着笑,“那流浪汉如今蹲在县学里,捧着您当年画的云图,结结巴巴教娃娃们辨风向。”
竹屋后头传来“噗嗤”一声,是林诗雅没忍住笑。
谭浩瘫在竹椅里,望着头顶晃悠的瓜藤:“我上个月分明在竹屋睡了七天整觉,何时去的南岭画云图?”
“您没去,可您的法子去了。”林诗雅拾起地上的瓜子壳,“如今谁懂规则、肯分享,谁便是‘九皇叔’。”
暮色染上竹梢时,谭浩蹲在溪边给小花猪洗澡。对岸洗衣的阿婆扬声道:“九殿下,我家小子要学您建晒谷场,您给瞅瞅这图纸成不?”他手忙脚乱把脸埋进猪毛里:“阿婆您找里正,我……我家猪窜了!”
等他抱着浑身滴水的小花猪逃回竹屋,月轮已挂后山。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戳了戳蜷在脚边的猪崽子:“要不……我改个名,搬北境去?”
小花猪“哼哼”两声,尾巴卷住他手腕。
窗外飘来童谣声,比白日更清亮:“九皇叔不在竹屋里,在你心里种知识;九皇叔不穿金缕衣,教你动手修水渠……”
谭浩盯着梁上摇曳的油灯,影子在墙上晃成一团。他摸出枕下那张沙地草图,边缘的炭笔小字被摩挲得发亮。
不知过了多久,他翻个身,喃喃道:“敢情我这名字,自己长腿了……”
千里外,青竹村新学堂的屋顶上,十几个娃娃正踮着脚,将萤石一颗颗嵌进瓦缝。月光下,那些萤石连成个歪躺的人影——翘着二郎腿,叼根草,怀里蜷着团圆滚滚的影子。
玄箴书房里,灵网水晶泛起微光。他揉揉熬红的眼,点开最新舆情:“竹屋方向情绪值异常,九殿下今夜失眠。”笔杆在指间转了两圈,他提笔在案上写下:“防学神易,防‘被动学神’难。”墨迹未干,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此刻竹屋中,谭浩正盯着房梁数瓦片。小花猪突然抬头,朝东南方“哼哼”两声。他顺着望去,只见远山坳里,几点灯火如星子落凡尘,正随着晚风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