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翻涌的浪花刚没入黑暗,孟婆的汤勺便“当啷”一声砸进锅里,溅起的褐色汤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个歪斜的问号。
她佝偻着背,手指紧紧揪住胸前的靛蓝围裙,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这汤还怎么熬得下去?因果线全被阳间那‘因果办’给扣了!前儿个有个女娃,喝了汤醒转过来,非说前世被丈夫骗了嫁妆,吵着要讨‘忘情费’!”
说话间,忘川对岸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白无常拖着哭腔从桥那头跑来,官帽上“一见生财”四个字歪到了耳边:“孟婆奶奶,判、判官大人把生死簿给摔了!”
孟婆的老花眼猛地瞪圆,连汤勺都顾不上捡,踩着木屐“哒哒”地往幽冥殿跑。推开朱漆大门,正见崔判官涨红着脸拍案怒吼,桌上堆积如山的投胎文牒被震得簌簌掉落:“新规矩要什么前世权益清算报告?我们连个像样的账本都没有!三百年前王屠户欠的肉钱,上哪儿查去?”他抄起生死簿要砸,却见簿子封皮上突然浮现一行金漆小字——“根据《基本人格延续权保障条例》第17条,非标准化文书须于三日内完成数字化备案”,惊得他手一抖,生死簿“啪”地落在地上。
“放肆!”
一声冷喝穿透殿内混乱。阴司使者脚踏玄色云头破窗而入,腰间青铜册泛着幽光,每一片甲叶都刻满古篆。他扫视满地狼藉,指尖点向崔判官:“生死由命,轮回有序!尔等竟敢纵容凡人篡改幽冥法度?”
“使者大人明鉴!”孟婆急得直抹眼泪,“不是小的们要反,是那九皇子……”
“住口!”阴司使者袖袍一甩,震落梁上积灰,青铜册“嗡”地展开,“本使奉酆都大帝之命,今日便要……”
“且慢。”
玄箴的声音如一根银针,精准刺入沸腾的嘈杂。他不知何时已立于殿门口,金丝眼镜反射冷光,左手举着大夏皇朝新制的“跨维度监管令”玉牌。右手轻挥,空中浮现半透明契约文书:“《跨维度公共服务对接协议》第3章第5条规定:提供灵魂转生服务的公共机构,需建立信息公开平台、投诉渠道及服务质量反馈机制。”他推了推眼镜,“地府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公示‘投胎定数’的计算标准,未设魂魄投诉窗口,更未对‘善恶赏罚’提供过证据链——”
“此乃阳间规矩!”阴司使者吼道,青铜册上的古篆开始燃烧。
“可地府所收香火,九成来自阳间。”玄箴指尖轻点玉牌,空中顿时弹出无数光点,正是九州百姓的香火愿力,“依《公共服务法》第9条,接受公共资源供养的机构,须接受资源提供方的监管。”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三日内若未整改,市政司将启动‘替代性服务预案’——届时,阳间自会设立新的‘轮回服务中心’。”
幽冥殿内温度骤降。阴司使者的青铜册“咔”地裂开一道细缝,他望着那些明晃晃的香火数据,喉结滚动,终究未再言语。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祭天台。
林诗雅立于改建的数据中心,指尖轻点悬浮的水晶球。淡金光幕展开,映得她白衣泛起粼粼波光:“此乃‘灵识云账本’系统。”她转向台下百姓代表,“每缕魂魄入轮回前,皆会生成电子档案,含前世记忆摘要、债务纠纷记录、未了心愿清单——本人可随时查阅,有异议可申请复核。”
“真……真能查前世?”人群中挤上一名青年魂魄,额角还带着前世刀疤。他战战兢兢触碰光幕,眼前立刻浮现书生伏案苦读的画面——正是他前世寒窗十载,却被同窗冒名顶替功名的场景。“这、这是我!”他声音发颤,“我就说当年放榜那日,那家伙看我的眼神不对!”
光幕上“唰”地弹出红色标记:“历史冤案待纠”。林诗雅抬手指向角落水晶柱:“已同步至阳间大理寺,七日内会有专人复核。”
台下霎时沸腾。“我前世被赌坊坑了田契!”“我家那死鬼丈夫偷藏私房钱!”万魂争相涌向光幕,惊得守门鬼差连连后退。
幽冥殿后密室中,地府三位长老紧盯案上生死簿。最年长的青袍老者突然惊呼:“字迹在消!”众人凑近细看,原本铁画银钩的“张三,阳寿三十”几字,正似被橡皮擦过般逐渐变淡。“是那‘认知护盾’!”红袍长老切齿,“说我们文书不合标准,要同步至云端……”
“云端?”黄袍长老猛然起身,“那岂非阳间可随意查阅我等底账?”
话音未落,竹屋里飘来烤红薯的甜香。谭浩歪在竹榻上,手中泥巴捏的小衙门圆滚滚的,门口“轮回服务中心·东岭分理处”的木牌还沾着草屑。小花猪啃着“孟婆汤成分表”木牌,尾巴扫过案头《神明手册》,书页自动翻至新章:“公共服务类神职需持《服务资格证》上岗……”
“死人都想讨个公道,活人还好意思装神弄鬼?”谭浩挖了口红薯含糊道。他望着泥巴衙门里的小泥人——有穿官服的,有挎竹篮的,还有个抱汤碗的小老太太,“明儿该给地府做个App……”他打了个哈欠,裹紧被子,“得加上差评功能……”
话音刚落,幽冥界底层规则悄然震颤。阎罗王坐于审判厅中央,惊堂木敲在空荡案几上,发出空洞回响。他环视四周——从前跪满魂魄的台阶,如今只剩发光电子屏,机械音在殿内回荡:“您有一条未处理的上诉请求,请于七日内答复,超时将计入绩效考核……”
月光透过竹窗洒在谭浩脸上。他翻了个身,梦呓般呢喃:“对了……神职申报制……该提上日程了……”
(次日清晨,玄箴案头“天道备案系统”弹出新提示:《神职从业资格管理办法(草案)》待审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