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箴的法剑在掌心沁出冷汗,他盯着手背上那道淡金色的字迹——正是方才煎饼纸上“欺天”二字,此刻正随着脉搏微微跳动,像根扎进血肉的刺。
“汝所引‘民意’,皆受汝术法蛊惑,非真实愿力。”他咬着后槽牙开口,尾音却比檐角铜铃还轻。
方才第五块神牌崩裂时,他分明看见星尘落向人间的轨迹里,藏着个戴泥帽的小娃娃,正踮脚往破庙神龛塞糖块——那糖块的形状,和谭浩总叼在嘴里的草茎竟有三分相似。
谭浩把草叶从左边嘴角换到右边,仰头看玄箴发颤的喉结。
他想起今早被林诗雅揪着耳朵灌粥时,她袖口沾的那点粥渍,现在应该还在她月白裙角洇着浅痕。
“诗雅,”他偏头冲身旁人笑,西瓜帽檐下金点忽明忽暗,“你说,咱们怎么办?”
林诗雅垂眸望着腰间玉佩。
那枚刻着星轨纹的玉坠本是宗门封印她记忆的锁,此刻在她掌心烫得惊人。
她想起昨夜梦境里,有个戴西瓜帽的身影蹲在星河边,往她手心里塞了块冷煎饼:“记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我会把你漏掉的日子,一天一天补回来。”
指节捏得泛白,她突然用力一碾。
“咔嚓——”
星河本源裹着碎玉飞溅,在穹顶炸出银瀑。
玄箴瞳孔骤缩,那银光竟穿透神廷最坚固的“天障”,像根发光的针,“噗”地扎进凡界大地。
声音涌进来了。
先是细若蚊蝇的童声:“谭公子不怕雷!去年夏夜里我躲在柴房,看见他光脚踩在雨里,把劈向张阿婆屋顶的雷,用草叶挑到后山去了!”
接着是粗哑的男声,带着哭腔:“北原雪灾那年,小殿下裹着破毯子蹲在冰窖前,说‘冻坏的孩子要吃热乎的’。我们烧不起炭,他就用手捂热了最后半块烤薯,塞进我家妞妞嘴里……”
有清脆的铃铛响,是商队的声音:“过死亡沙暴那天,我们三十七个活人跪在沙山上等死,他叼着草从风沙里走出来,用筷子敲了敲地面说‘风该往南去’——你们看,我这骆驼铃上还沾着当时的沙粒!”
每一句都像重锤,砸在玄箴捧着的《天宪玉册》上。
玉册封皮“唰唰”翻页,金漆符文疯狂闪烁,却始终凝不成半句判词。
神庭律典里写满“妖言惑众”“窃取信仰”,独独没写过“被千万人自发记住”该如何定罪。
“这不可能……”玄箴踉跄撞到供桌,供果滚了一地,“凡俗记忆早该被神庭清洗!”
“谁说不可能?”
沙哑的男声从木牌里渗出来。
心茧守的残念终于从沉睡中挣出,断伞虚影“呼”地撑开,伞骨上缠着的不是雨丝,是千万缕发亮的记忆。
那些声音被编织成光网,浮在大殿中央——东域瘟疫时谭浩翻遍药铺找药材的脚印,西域匪患里他用草叶挑飞贼刀的弧度,北原雪地里他捂热烤薯的掌心温度,全在光网里明明灭灭。
谭浩踮脚戳了戳光网,某个光点突然炸开,竟是他去年在街头给小乞丐买糖画的画面。
糖画师傅手抖着多给了他半只蝴蝶,他还跟人讨价还价:“多这半只,得再送我块烤红薯。”
“你们说我窃取信仰?”他转身时西瓜帽歪了,露出眉尾一点淡金,“可这些人拜的从来不是神,是他们心里觉得‘该被记住’的人。”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噼啪”轻响。
玄箴抬头,三百二十七盏象征神庭威严的魂灯,竟自行脱离灯架,像群发光的蝶,绕着记忆光网缓缓盘旋。
更惊人的是,透过穹顶裂隙,能看见凡界大地上浮起点点微光——
江南水乡的老槐树下,摆着堆裹着糖霜的草茎;
漠北荒原的破庙里,新点的香烛正把“谭”字熏得发亮;
最东边的渔村,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用泥巴捏着戴西瓜帽的小人,认真给泥人补上缺了的半只糖画蝴蝶。
“这不可能!凡俗岂能自主立祀?!”玄箴的法剑“当啷”落地,他盯着凡界方向,喉结剧烈滚动。
他忽然想起神庭典籍里的秘辛——上古神庭初立时,不正是靠着凡人自发的信仰才凝聚神格?
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都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谭浩望着天际渐亮的晨光,把最后半块煎饼塞进嘴里。
这次面糊不苦了,甜丝丝的,像林诗雅今早煮的桂花粥。
他伸手接住从穹顶坠落的星尘,第六块神牌炸裂的碎片擦着他耳尖飞过,在他掌心烙下个淡金印记。
“怎么不能?”他望着玄箴惨白的脸,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你们不就是这么起家的?”
星尘雨里,木牌上的心茧守残念轻轻一颤。
最后一缕微光从牌面渗出,融入记忆光网,像句没说完的“谢谢”。
《天宪玉册》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玄箴颤抖着翻开,只见金漆符文正在疯狂湮灭,最后一页赫然写着:“第七问……无法定义。”
他抬头时,谭浩正帮林诗雅别好歪了的发簪。
晨光透过裂隙洒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漫过神庭的门槛,漫向凡界的每一寸土地。
玄箴忽然听见玉册里传来细不可闻的碎裂声——不是玉册在裂,是某种存在了千万年的秩序,正在他们眼前,一点一点,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