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者号”返航的路途，比去时更加沉默，也更加沉重。
海风依旧带着咸腥味，阳光洒在甲板上，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每个人心头、如同实质的阴霾。损失了“幽灵号”和上面的精锐队员，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控制中心里，往日里干练利落的操作声也低了许多，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嗡鸣。
顾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主卧里，守着依旧昏迷的沈清弦。
沈清弦躺在床上，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呼吸微弱而平稳，像是陷入了极深的沉睡。鼻下和唇边被顾琛仔细擦拭过，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但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脆弱，让顾琛的心一次次地揪紧。
艾琳娜博士检查后，给出的结论是精神力和生命力双重透支，身体机能正在以一种远超常人的速度自我修复，但意识何时苏醒，无法预估。
顾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部的伤口在颠簸的海船上隐隐作痛，但他浑然未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清弦，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他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清晰的锁骨轮廓。
他想起沈清弦在控制中心里，闭着眼，冷汗涔涔却坚定地引导能量脉冲的模样；想起他虚弱地靠在自己怀里，笑着说“搞定了”的样子；想起更早之前，在书房、在边境、在无数个或明或暗的交锋中，这个青年一次次展现出的坚韧、智慧和那份与他并肩而立的勇气。
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利用、试探，甚至不再是脆弱的同盟。当沈清弦在他怀中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一种近乎恐慌的失去感攫住了他，远比背部被刺穿时更加清晰、更加尖锐。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沈清弦微凉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快点醒过来……”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一起去解决。”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沈清弦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顾琛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沈清弦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梦魇，喉间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顾琛立刻伸出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共鸣感，如同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暖流，瞬间涤荡过顾琛的全身！不仅仅是对沈清弦体内“活力”的感知，更像是一种……情绪和意识的碎片，直接传递了过来——那是深沉的疲惫，劫后余生的些微放松，以及一种……对他存在本身的、无意识的依赖和安心。
顾琛的瞳孔微微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这种程度的共鸣，已经远远超出了之前那种模糊的气息感知和能量稳定作用！
就在这时，沈清弦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眸，此刻还蒙着一层初醒的迷茫和虚弱的水汽，但在对上顾琛视线的一刹那，那层雾气迅速散去，露出了底下熟悉的、带着一丝困惑的清明。
“顾……琛？”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清。
“是我。”顾琛立刻应道，握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温水，小心地递到他唇边，“感觉怎么样？”
沈清弦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几口水，滋润了如同着火般的喉咙。他试着动了动身体，一阵强烈的虚脱感和肌肉酸痛袭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像是……被拆开又重组了一遍……”他老实地回答，声音依旧微弱，但意识显然在快速恢复。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奇异的、仿佛灵魂都在微微震颤的共鸣。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安抚，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让他能模糊地“听”到顾琛声音里那份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后怕。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却又莫名地……不让人讨厌。
他抬起眼，看向顾琛，发现对方也正用一种极其复杂、仿佛要将他看穿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那个装置……”沈清弦想起昏迷前的事情，心头一紧，“‘幽灵号’……”
“装置自毁了，海底基地化为乌有。”顾琛言简意赅，语气沉重，“‘幽灵号’……没能逃出来。”
沈清弦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一股浓重的愧疚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如果他再强一点，如果他掌控得更好……
“不是你的错。”顾琛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握紧了他的手，声音低沉而肯定，“你救了整艘‘探路者号’。如果不是你强行干扰了那个装置，我们可能都会陷在那里。”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透过紧握的手和那奇异的共鸣，清晰地传递到沈清弦心中，稍稍驱散了些许阴霾。
沈清弦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返航途中，明天下午能靠岸。”顾琛回答，随即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昏迷的时候，身体有没有其他异常感觉？尤其是……意识层面？”
沈清弦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虽然虚弱，但体内那股“活力”似乎更加凝实和温顺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躁动。而意识层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我好像……能更清楚地‘感觉’到你的情绪了。”他指了指两人交握的手，“比如现在，我知道你在担心，还有一点……后怕。”
顾琛的眼神深邃了几分，果然如此。这次生死边缘的挣扎和力量的强行运用，不仅让沈清弦的能力增强了，似乎也让他们之间那种诡异的共生联系，进化到了一个新的、更加紧密的层次。
这究竟是福是祸？
“这件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顾琛沉声道，语气严肃，“包括艾琳娜博士。”
沈清弦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其中的敏感性。这种超越常理的连接，一旦被外界知晓，尤其是被“涅盘”知晓，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
“我昏迷了多久？”他换了个话题。
“三十多个小时。”
沈清弦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顾琛轻轻按住。
“别乱动，你需要休息。”顾琛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但动作却依旧小心，“艾琳娜说你的身体在高速修复，但透支太严重，必须静养。”
沈清弦看着他眼底那抹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关切，到嘴边反驳的话又咽了回去，乖乖地重新躺好。他能“感觉”到，顾琛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紧绷和对他的……牵挂。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发烫。
“你也受伤了……”沈清弦的目光落在他肩背处，虽然隔着衣服，但他似乎能隐约“看”到那下面包裹的纱布。
“小伤，不碍事。”顾琛轻描淡写地带过。
就在这时，舱门被轻轻敲响，周岭的声音传来：“顾总，有情况汇报。”
顾琛看了沈清弦一眼，替他掖好被角：“我很快回来。”
他起身走到门外，周岭立刻压低声音道：“顾总，我们刚刚对海底自毁前后的数据进行了深度复盘，有一个发现……很蹊跷。”
“说。”
“在那个装置自毁、能量冲击最剧烈的瞬间，我们布置在外围的一台水下监听器，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短暂、频率极高的非声学信号。这个信号不属于已知的任何海洋生物或人类设备，而且……它出现的位置，不在爆炸中心，而是在……爆炸范围外大概一海里的地方，并且是移动状态。”
移动状态？在那种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中？！
顾琛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信号内容？”
“无法解析，结构非常古怪。但技术部门勉强分离出了信号中携带的、极其微弱的生物信息素残留……”周岭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其部分特征，与沈先生血液中检测到的、那种未知活性物质的代谢产物，有高度相似性！”
顾琛的心猛地一沉！
又一个“种子”？或者说，是那个海底基地成功“培育”出来的、某个逃过了自毁的……成品？！
它是什么？它在哪里？它想干什么？
无数疑问瞬间涌入顾琛的脑海，让他背脊发凉。
他回头，透过未完全关拢的门缝，看了一眼床上似乎又陷入浅眠的沈清弦，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公海之行，他们似乎摧毁了一个巢穴，却可能……放出了一个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控的怪物。
而沈清弦与那个未知存在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让他们接下来的路，布满了更大的迷雾和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