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并非浪得虚名。
甫一踏入其范围,周遭的光线便骤然黯淡下来。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漏下零星惨绿的光斑,如同鬼火般在布满苔藓的地面上跳跃。空气湿重黏腻,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殖质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怪异气味,吸入肺中带着隐隐的灼烧感。四周寂静得可怕,并非无声,而是充斥着一种低频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搅得人心神不宁。
十七在前引路,她的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目光不断扫视着脚下和周围的树木、藤蔓。在这里,看似无害的苔藓下可能是吞噬一切的泥沼,垂落的藤蔓或许是毒蛇的伪装,就连空气中漂浮的某些荧光孢子,都可能带有致命的毒素。
“跟紧我的脚印,一步都不要错。”十七的声音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陈薇紧抿着嘴唇,努力忽略肺部因吸入怪异空气而产生的不适感,眼睛死死盯着十七的落脚点。脚下的“路”根本不能称之为路,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柔软而危险,踩上去发出“噗嗤”的声响,仿佛随时会陷下去。“夜枭”殿后,他的警惕已提升至顶点,不仅要防范可能的追兵,更要提防这无处不在的自然杀机。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传来隐约的水声,并非溪流的潺潺,而是某种沉闷的、如同万鬼呜咽的轰鸣。穿过一片极其茂密、需要他用短刃劈砍才能通过的怪异紫色竹林,眼前的景象让陈薇倒吸一口冷气。
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在前,谷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瘴气,翻滚涌动,那诡异的呜咽声正是从谷底传来。裂谷上方,只有一座残破不堪的索桥连接两岸。桥身由早已腐朽发黑的藤蔓和几根看起来摇摇欲断的木桩构成,桥面上铺着的木板大半已经缺失,如同巨兽残缺的牙齿。整座桥在谷中涌出的气流吹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坠入那吞噬一切的瘴气深渊。
这就是“鬼哭涧”。
“只有这一条路。”十七站在涧边,狂风吹拂着她的黑衣猎猎作响,她凝视着那座索桥,眼神凝重,“桥下的瘴气有剧毒,沾之即溃烂入骨。过桥时,提气轻身,稳住心神,不要看下面,不要被‘鬼哭’之声所惑。”
她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朱红的药丸,自己先服下一颗,将另外两颗递给“夜枭”和陈薇:“避瘴丹,能支撑半个时辰。过了桥,对面有暂时安全的地方。”
药丸入口,一股辛辣清凉的气息直冲头顶,顿时让因吸入瘴气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我先行。”“夜枭”接过药丸服下,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上了索桥。
他脚步极轻,身法展开,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在残破的桥面上几个起落,便已到了桥中央。索桥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下盘极稳,总能在那看似要断裂的瞬间找到借力点,稳住身形。
陈薇看得心惊胆战,手心全是冷汗。
“该你了。”十七在她身后低声道,“记住我的话。”
陈薇深吸一口气,将那清凉药力压向四肢百骸,学着“夜枭”的样子,踏上了第一块木板。木板在她脚下发出“吱呀”的惨叫,整个桥身猛地一沉!她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忙稳住呼吸,按照“夜枭”教导过的粗浅提气法门,尽量减轻自身重量,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夜枭”的背影,不敢有丝毫旁顾。
那谷底的“鬼哭”声愈发清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嘶吼、哭泣,搅得她心烦意乱,几次险些踩空。她拼命咬着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心中反复默念着父亲教过的静心口诀,一步步向前挪动。
短短二三十丈的索桥,仿佛走了一生那么漫长。当她终于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时,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早已等候的“夜枭”一把扶住。
十七也紧随其后,轻盈地掠了过来,她看似轻松,但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回头望去,那索桥在瘴气中若隐若现,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对岸的环境并未好转,依旧是被原始森林覆盖的险峻山岭,但似乎那瘴气到了涧边便不再蔓延。
十七带着他们沿着一条几乎被植被完全吞噬的兽径向上攀登,又行了约莫一刻钟,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岩壁下,找到了一个狭窄的石缝。拨开垂落的藤蔓,里面是一个仅能容纳两三人的小小石洞,洞内干燥,显然曾有人类或动物短暂栖身。
“在此休整,避瘴丹药效过去前,不能出去。”十七靠在洞口,闭目调息,显然刚才过桥对她而言也并非全无消耗。
陈薇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剧烈的心跳仍未平复。她看着洞外那片被瘴气笼罩的、生人勿近的绝地,又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语的“夜枭”和十七,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为了一个“星陨之矿”的秘密,他们被迫舍弃同伴,闯入这等绝地,如同丧家之犬。父亲,您留下的,究竟是什么?值得用如此多的鲜血和艰险来换取吗?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而洞外,“鬼哭涧”的呜咽声依旧隐隐传来,如同这片死亡之地永恒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