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同样矮壮、皮肤黝黑的海盗,或懒洋洋地躺在窝棚阴影里磨着刀,或在火堆旁烤着不知名的肉块,眼神麻木而凶狠。角落里,几具被鱼叉刺穿的尸体随意丢弃着,引来了成群的苍蝇。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的女人被铁链拴着,显然是掳掠来的。
洼地中央,一个用巨大海龟壳和几张破旧虎皮铺成的“宝座”上,坐着两个人。
左边一人身材高大,皮肤是深棕色,头发卷曲,编成许多细辫,垂在肩头。
他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涂满了用赭石和贝壳粉调制的油彩,胸前挂着一串串兽牙和人的指骨项链。
他鼻梁很高,眼窝深陷,眼神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冷漠而残忍。
他是马来海盗的头领,巴哈林。他手中把玩着一柄造型奇特、弧度极大的弯刀(马来克力士剑),刀身闪烁着幽蓝的光泽。
右边一人则相对矮小精悍,皮肤黝黑,剃着光头,只在脑后留着一小撮长发。
他穿着一件脏污的丝绸短褂(显然是抢来的),敞着怀,露出精瘦但布满伤疤的胸膛。他颧骨高耸,嘴唇薄得像刀片,一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毒蛇,闪烁着狡诈和贪婪。
他是安南海盗的头领,阮文雄。他脚边放着一支长杆的安南火绳枪(铳),枪口磨损严重。
一个瘦小的、眼神机灵的安南人弓着腰站在“宝座”旁,充当翻译。
王癞子深知这帮人真真是海上吃人不吐骨头,比琼州以前李茂那帮人更残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厌恶和一丝本能的恐惧,上前一步,抱了抱拳(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和不伦不类):
“巴哈林老大!阮文雄老大!久仰大名!在下东争港陈阿大手下王癞子,给二位老大送一桩泼天的富贵来了!”
翻译低声快速地将话转述。巴哈林只是抬起眼皮,冷漠地瞥了陈阿大一眼,继续擦拭他心爱的弯刀。
阮文雄则眯起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用带着浓重安南口音的汉语,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砾摩擦:
“泼天的…富贵?汉人…最喜欢…骗人。你,像条…落水狗。能有什么…富贵?” 他脚边的火绳枪,被他的脚尖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
王癞子脸上肌肉抽动,强笑道:“老大明鉴!我家陈把头,被个小崽子夺了基业!命我来与各位联络,来给老大送一份大礼!”
他猛地一指琼州方向,“琼州!新开的陵水庄!如今聚了上万流民!粮食堆得像山一样高!还有几百个从广州来的顶尖匠人!铁匠、船匠、会造厉害火器的匠人!刚炼出好铁,刚造出新船!守备?哼!” 他脸上露出极度轻蔑和怨毒,“就一个装腔作势的北佬,带着一群刚放下锄头、连刀都拿不稳的泥腿子!庄子里原来的护卫,也被那小崽子调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废物!”
巴哈林擦拭弯刀的动作停了下来,幽蓝的刀锋微微抬起,指向王癞子。阮文雄细长的眼睛彻底眯成了一条缝,闪烁着贪婪的精光。
“上万流民…几百匠人…粮食…铁…船…” 阮文雄舔了舔薄薄的嘴唇,像蛇在吐信,“听起来…像块肥肉。但…我们怎么…相信你?汉人…最狡猾。”
“因为我们能做内应!” 王癞子急切地低吼,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只要老大你们的船一到!我们立刻打开陵水庄的庄门!里应外合!杀他个鸡犬不留!抢到的财货,我们分文不取,全归二位老大!我只要那小崽子和那个北佬的命!剁碎了喂鱼!” 他掏出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哗啦一声倒在地上——里面是十几锭成色上好的银子,还有几件小巧的金首饰,在肮脏的地面上闪着诱人的光。“这是定金!事成之后,琼州这条线,我们替二位老大守着!源源不断的孝敬!”
银子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洼地里格外清晰。周围那些原本麻木的海盗,眼中瞬间爆发出赤裸裸的贪婪光芒,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巴哈林终于放下了他的弯刀,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那双秃鹫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阿大,用低沉而怪异的马来语说了几句。
翻译连忙道:“巴哈林老大问,那个庄子,离海岸多远?有多少能打仗的男人?火器有多少?”
“陵水庄紧靠海边!三四日就到!能打的?全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火器?只有几杆老旧的鸟铳!全是刚到的流民,一冲就散!” 王癞子毫不犹豫地贬低着对手,极力煽动。
阮文雄和巴哈林对视了一眼,用土语快速交流了几句。
阮文雄那张毒蛇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残忍而满意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到陈阿大面前,捡起一块最大的银锭,掂了掂,然后猛地拍在王癞子肩膀上,力量大得让王癞子一个趔趄。
“好!你的…富贵,我们…收下了!” 阮文雄的汉语依旧生硬,却充满了血腥味,“十天!十天之内,我的快船,巴哈林的勇士…会像飓风一样…刮到你的…陵水庄!记住…你的门!如果…门不开…”
他猛地抽出腰间一柄带着锯齿的匕首,闪电般地在王癞子脸颊旁虚划了一下,冰冷的刀锋几乎贴到皮肤,“你和你的心…肝宝贝…就会挂在…这黑石礁上…风干!”
巴哈林也发出一阵低沉而嗜血的笑声,举起了他那幽蓝的弯刀,周围的安南、马来海盗们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纷纷举起武器,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和怪啸!
王癞子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但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老大放心!门一定开!我们,等着迎接老大的船队!等着看那小畜生的脑袋落地!”
交易达成。王癞子留下一人给海盗带路,便急忙带着一名手下开船往琼州而回。
谁能想到,在这片被诅咒的、散发着血腥和贪婪气息的“黑石礁”上,一场针对陵水庄的屠戮风暴,已然成型。
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陈阿大那刻骨的怨毒和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