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颠簸着停在瑞丰祥附近的街口。警戒线外围着几个看热闹的闲人，对着被砸烂的橱窗指指点点。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懒洋洋地守着，看到76号的车牌，才勉强打起精神。
开车的行动队员率先下车，亮出证件，低声跟警察交涉了几句。高志杰深吸一口气，拎起沉甸甸的设备箱，和抱着一台便携式信号探测仪的陆明远先后下车。清晨的阳光照在瑞丰祥破碎的玻璃上，折射出刺眼的光，仿佛昨晚子弹划过的轨迹。
“高工，就是这里了。”行动队员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周队长吩咐，里里外外，仔细查。”
高志杰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敲鼓。他强迫自己镇定，目光扫过店面。橱窗狼藉，货架翻倒，丝绸布料散落一地，混着玻璃碴。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小陆，”高志杰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你先用探测器在一楼大厅扫一遍，重点是角落和电源附近。我去后面仓库和楼上看看。”
“好的，高工。”陆明远显然有些紧张，但还是依言打开设备，认真的嗡嗡声响起。
高志杰拎着设备箱，迈过门槛。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提醒他昨晚的惊险。他径直走向后堂，那里是昨晚交手最激烈的地方。
后堂更乱，桌椅翻倒，一个瓷花瓶碎成齑粉，墙上甚至能看到几个清晰的弹孔。高志杰的目光快速扫过，心跳陡然加速——靠近后门的地面上，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暗褐色污渍，尚未被完全清理干净。那是他的血！
他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用鞋底轻轻蹭了蹭那片污渍边缘，将其与周围的灰尘混合。然后，他放下设备箱，打开，取出万用表和一支高频信号笔。他假装检查墙角的电线和插座，眼角余光却警惕地搜索着任何可能遗留的痕迹。
没有“黑蛾”的尸体，看来王老板的人处理得很干净。但对方会不会留下什么标记或者陷阱？
“高工，一楼……好像没什么异常信号。”陆明远的声音从前厅传来，带着点不确定。
“嗯，知道了。你上来，检查二楼。”高志杰应道。他需要陆明远在身边，既是掩护，也能分散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的注意力。
他率先踏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脚步故意放重，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二楼是账房和几间小办公室，同样被翻得底朝天。文件散落，保险柜门洞开，里面空空如也。
高志杰走到窗边，昨晚他就是从这里窥探，然后被“黑蛾”发现。他推开窗户，假装查看外部环境，目光却迅速扫过对面屋顶和楼下街道。没有发现异常的身影，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依然存在。
陆明远抱着探测器上来了，开始小心翼翼地扫描。“高工，这里好像……有点微弱的残留信号，很杂，断断续续的。”他指着探测器上偶尔跳动的指针。
高志杰心里一凛，凑过去看。信号非常微弱，而且频段很偏，不像是普通电台。“可能是附近其他电器干扰，或者……他们用过某种特殊的设备。”他故意引导，“记下来，频点，强度。”
他一边说，一边踱到账房的办公桌旁。桌子被撬开，抽屉散落。他假装翻检地上的废纸，手指却在一张被撕破的送货单背面，摸到了一小块黏腻的、尚未干透的蜡油。
这是……特殊密写药水的密封蜡！昨晚这里确实进行过秘密通讯！
他迅速将纸条碎片揉成一团，悄悄塞进袖口。动作自然流畅，旁边的陆明远毫无察觉。
“高工，你看这个！”陆明远忽然在墙角蹲下，从一堆废纸里捡起一个东西——一个比指甲盖还小、已经扭曲变形的金属片，形状奇特，不像常见的电子元件。
高志杰接过来，指尖传来一阵冰凉。这是……“黑蛾”的残骸！一块腿部关节的连接件！看来昨晚的爆炸并非完全毁灭，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他的心沉了下去。这东西如果被周云龙的人发现并仔细研究，很难说会不会联想到超越时代的技术。
“这是什么？”陆明远好奇地问。
“不清楚，”高志杰面不改色，将金属片随手丢回废纸堆，“可能是装饰品或者什么零件，跟无线电没关系。别管这些没用的，重点检查信号源。”
他必须误导调查方向。他拿起高频信号笔，对着房间几个角落胡乱测试了几下，然后指着靠近后窗的一个位置说：“这里，干扰最强。小陆，重点记录这个区域。我怀疑对方可能试图在这里架设临时天线，或者使用了大功率的便携设备。”
陆明远连忙点头记录。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高志杰带着陆明远“仔细”勘查了现场，他利用自己超前的知识，故意指出几处看似可疑、实则无关紧要的“线索”，将陆明远和可能存在的其他监视者的注意力引向错误的判断。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可能指向自己的痕迹要么破坏，要么误导解释。
离开瑞丰祥时，已是中午。高志杰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湿，肩膀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坐回吉普车，他闭目养神，脑中飞速复盘：蜡油纸条和金属残骸必须尽快处理掉，周云龙那边，需要一份能自圆其说的调查报告。
回到76号，他立刻被周云龙叫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周云龙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敲着桌面，目光锐利。
高志杰将现场记录和几张他故意拍得模糊不清的照片放在桌上，开始汇报，语气带着技术人员的严谨和一丝困惑：“周队长，现场很乱，但无线电方面的直接证据不多。我们检测到一些微弱的残留信号，频段很偏，不像是军统或中共常用的电台。另外，在二楼发现一个区域有较强干扰，怀疑对方可能使用过特殊设备，或者尝试过架设临时天线，但时间仓促，没有成功。”
他刻意避开了血渍、蜡油和金属残骸，只汇报那些模糊的、无法定论的“发现”。
周云龙拿起照片看了看，又盯着高志杰的脸：“就这些？没有其他发现？比如……不属于电台的东西？”
高志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露出无奈：“翻得乱七八糟，除了商业文件就是碎玻璃，没什么特别的。哦，对了，”他仿佛刚想起来，“在一堆废纸里看到个小金属片，怪模怪样的，不像电子件，估计是店里原来的装饰品掉了吧。”
他轻描淡写，将金属残骸归为无关物品。
周云龙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深邃，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最后，他挥挥手：“行了，报告写详细点。看来这伙人不简单，用的家伙也邪门。你去吧。”
高志杰如蒙大赦，退出办公室，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他知道，周云龙的怀疑绝不会因此打消，这只是暂时的过关。
他回到自己座位，刚坐下，陆明远就凑过来，小声说：“高工，我觉得……那个小金属片好像有点意思，要不要我再去找找看？”
高志杰心里一紧，面上却笑道：“小陆，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那种破烂，满地都是，找它干嘛？有那时间，不如多研究研究探测器怎么用得更准。”他拍了拍陆明远的肩膀，语气带着长辈的告诫。
陆明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下班后，高志杰没有直接回宿舍。他绕到福州路附近的一条小巷，找了个肮脏的公共厕所，进去后反锁隔间，迅速将袖口里的蜡油纸条碎片冲进下水道，又将那块金属残骸用力踩进脚下的淤泥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稍微松了口气。但危机远未解除。周云龙像一头耐心的猎豹，还在暗中窥伺。而那个神秘的长衫客，以及瑞丰祥背后的王老板势力，更是潜在的巨大威胁。
他需要信息，需要盟友，需要尽快打破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
夜色中，他摸了摸大衣内袋，那只充满电的“幽灵”静静地躺着。也许，是时候让它再次出动，去探一探周云龙的办公室，或者……更危险的地方。
他抬头望向76号大院那栋主楼，周云龙办公室的窗户还亮着灯。
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