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点，程筱筱站在李墨办公室门前，指尖刚碰到门框，就打了个寒颤，仿佛有团冰气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正午阳气最盛，是破煞的最好时机。”云无尘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卷朱砂线，手指一扬，红线如灵蛇般窜出，“唰”地一声沿门槛弹出，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鲜艳的红痕，像一道凝固的血线。“雪棠，你站艮位，守住东北方，别让阴气从那边漏进来。”
苏雪棠点点头，没说话，脚步轻而快地退到走廊东北侧的墙角。她指尖掐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铜钱，铜钱是黄铜色的，中间有个方孔，被她捏得发烫。程筱筱注意到，苏雪棠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缕银发贴在颈侧，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她平时总是从容的，连遇到怪事都能保持冷静，可今天，程筱筱分明从她淡蓝色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紧张。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云无尘突然暴喝一声，声音洪亮，震得走廊里的声控灯都亮了。他飞快地咬破右手食指，指尖挤出一点鲜红的血珠，随即在事先准备好的黄符上飞快地划动。血线在黄符上蜿蜒，画出复杂的符文，最后一笔落下时，黄符“轰”地一下自燃起来，青色的火苗窜起半米高，没有一点烟味，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在阴冷的走廊里弥漫开来。
程筱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跟却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那支银色的钢笔——就是上次在办公室里悬浮的那支，此刻正滚在她脚边，笔身上沾着的暗红墨渍已经干透，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笔尖还微微泛着冷光。
“别碰！”云无尘眼疾手快，从布包里掏出三枚铜钱，手指一弹，铜钱“咻”地飞出，稳稳地钉在钢笔的两端和中间，将钢笔牢牢地固定在地上。铜钱落地时，没有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反而传来“噗”的一声闷响，像是扎进了柔软的肉里，听得程筱筱头皮发麻。“筱筱，你站离位，就是南边那个窗台边，别动——你体质阴，容易招引脏东西，离符咒近点，能护住你。”
程筱筱刚要点头，脚下的钢笔突然猛地弹起，挣脱了铜钱的束缚，像被无形的手握住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落在散落在地上的稿纸上。紧接着，钢笔尖动了起来，在稿纸上疯狂地书写，红色的字迹蔓延开来，不是墨水，是像血一样的暗红色，一笔一划都写着“救我”——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铺满了整张纸，最后一笔落下时，暗红的墨迹突然扭曲、汇聚，在纸页中央形成了一个模糊的骷髅图案，眼眶是两个黑洞，牙齿尖锐，正对着程筱筱的方向。
就在这时，程筱筱手腕上的契约符文突然发烫，像是有团火在皮肤下烧。她眼前一阵发黑，随即闪过一段混乱的片段——
天台上的风很大，刮得人站不稳。李墨穿着那件深棕色的西装，站在天台边缘，脚下是几十米高的地面。他的头发凌乱，脸上满是绝望，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黑色的外套，看不清脸，只能听到一道阴冷的低语，像毒蛇吐信一样，钻进李墨的耳朵里：“跳下去就清白了……跳下去，所有人就都信你了……”
“有人推他！”程筱筱猛地回过神，脱口而出。话音刚落，苏雪棠就一把拽过她，将她护在身后。银发少女虽然不懂驱邪，身体反应却快得惊人，她左手掐着铜钱，右手飞快地抵在程筱筱的后心要穴，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带着一丝安定人心的力量。
云无尘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道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握着桃木剑，剑尖挑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抽屉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叠空白的稿纸和一支用空了的红笔。“正主不在这……”他皱着眉，剑尖在抽屉里拨了拨，挑出一张压在最底下的合影，“是残留的执念在作祟，它在引导我们找东西。”
程筱筱凑过去看，照片是几年前的学术会议合影，李墨站在中间，穿着白衬衫，笑得很温和。照片上还有几个文学院的教师，其中一个男人站在最右边，穿着深灰色的西装，领带是暗红色的，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奇怪的是，这个男人的脸被人用红笔重重地圈了起来，红墨水晕开，像一圈血痕，把他的脸遮得有些模糊。
“这人有问题。”云无尘用桃木剑的剑尖点了点那个被圈出的男人，“眼神太利，不像个做学问的，倒像个盯梢的。”
程筱筱趁机走到办公桌前，指尖刚碰到电脑键盘，就打了个寒颤——键盘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上面还沾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她下意识地按了下电源键，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待机画面是一片漆黑，紧接着，一个文档自动弹开，是论文相似度检测报告。
程筱筱的眼睛猛地睁大——报告上显示，李墨那篇《宋元话本考据》的相似度只有12%，标红的部分大多是引用的古籍原文，远远低于论坛上指控的60%。而且报告的生成时间是李墨跳楼前一天，右下角还带着检测机构的公章，显然是真实有效的。
“快拷贝。”苏雪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已经掏出了一个黑色的U盘，U盘外壳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是上次程筱筱不小心摔的。她几步走到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无数次，拷贝进度条一点点上涨，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书架。”程筱筱突然指向办公桌旁边的书架，第二层的位置，有本深蓝色封面的《文心雕龙》明显比其他书凸出来一块，像是被人故意推出来的。云无尘立刻会意，从布包里掏出一块黄色的符布，裹在手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住《文心雕龙》的书脊，轻轻一抽——书被抽出来的瞬间，书架后面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的封口用红色火漆封着，上面没有署名。
云无尘用桃木剑挑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纸上的字迹潦草，是李墨的笔迹，开头写着“举报信”三个字，内容直指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周岩——正是照片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男人。信里说，周岩为了争夺一个国家级的科研项目，故意替换了李墨的论文，将原本12%相似度的稿子换成了伪造的、与台大教授论文重合度60%的版本，还买通学生在课堂上举报，逼得李墨走投无路。
“果然不是自杀……”程筱筱的声音发颤，心里又惊又怒。可她的话音未落，整面书架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书架上的书籍哗啦啦地翻动，书页像被无形的手掀起，然后猛地飞射出来，锋利的纸页边缘闪着寒光，像无数把小刀片，朝着三人的方向射来。
“小心！”苏雪棠反应极快，一把拽住程筱筱的胳膊，猛地扑向地面。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程筱筱的手肘磕到了地板，疼得她龇牙咧嘴。耳边传来云无尘急促的念咒声，他手里的黄符一张接一张地飞出，落在朱砂线围成的红痕上，瞬间燃起青色的火焰。火焰连成一道半圆形的屏障，将飞射而来的书页全部挡在外面，纸页碰到青火，立刻“滋滋”地燃烧起来，变成一片片黑色的灰烬，飘落在地上。
“撤！”云无尘甩出最后一张符，符纸贴在办公室的门框上，瞬间燃起大火。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风势极大，吹得三人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墙上的声控灯“啪嗒啪嗒”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只剩下朱砂火的青光照亮一小片区域。“它发现我们了！执念聚成形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三人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口，程筱筱跑在最后面，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就在她快要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寒意，像是有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马尾辫，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头皮扯下来。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脚竟然离开了地面，身体在往后退——不是她自己动的，是那只无形的手在拉她，朝着李墨办公室的方向倒退，离安全出口越来越远。
“筱筱！”苏雪棠猛地转身，伸手想拉她，可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程筱筱手腕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气流猛地掀过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在苏雪棠的胸口。她闷哼一声，身体腾空而起，重重地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程筱筱眼睁睁地看着办公室的门在自己面前重重关闭，“砰”的一声，沉重得像棺材盖落下。紧接着，锁舌“咔嗒”一声落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像断头台的铡刀落下，切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玻璃窗上迅速结起了一层白霜，霜花蔓延得极快，转眼间就覆盖了整个玻璃，模糊了外面的景象。程筱筱隐约看到苏雪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疯狂地砸着门，拳头重重地落在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她的嘴在动，像是在喊她的名字，可程筱筱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阵尖锐的耳鸣。
更可怕的是，玻璃上的白霜突然变得透明了一点，程筱筱从玻璃的反射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背后的景象——一个模糊的人形正渐渐浮现，是李墨的样子，他的脸浮肿得厉害，皮肤是青灰色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瞳孔，嘴角耷拉着，流出一丝黑色的液体。他的脸正紧紧贴在程筱筱的肩头，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服传过来，青灰色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发出一道沙哑的声音，像风吹过破洞的纸：
“帮我……”
程筱筱想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冻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手腕上的契约符文突然亮到刺眼，金色的光芒透过皮肤映出来，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可这点光芒根本无法驱散正在侵占她身体的寒意——那寒意从脚底升起，顺着小腿、大腿，一直往上爬，钻进骨髓里，让她的四肢渐渐僵硬，失去知觉。
她看着玻璃反射中的自己，瞳孔正一点点变成死人才有的灰白色，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朝着办公桌上那支染血的钢笔伸去——钢笔就放在桌角，笔尖的暗红墨渍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纸面上缓缓流动，画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像是在召唤她。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
就在这时，云无尘的声音突然穿透门板，洪亮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紧接着，五道金色的光芒从门缝里迸射出来，像五支锋利的箭，直直射向程筱筱的方向。程筱筱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扯了出去，那股侵占她身体的寒意瞬间消散，她的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一刻，她感觉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轰隆”一声，门轴断裂的声音刺耳。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是苏雪棠，她的银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通红，抱着她的动作颤抖而用力，像是在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是眼泪。
校医院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惨白的光线洒在白色的床单上，反射出晃眼的光。程筱筱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中醒来，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腕上缠着一根红色的绳子，绳结处穿着三枚黄铜铜钱，铜钱贴在手腕上，带着一丝温热的触感，驱散了残留的寒意。
床边的椅子上，苏雪棠正靠在那里假寐。她的头歪在椅背上，银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一整夜没合眼。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却丝毫没让她看起来轻松一点，反而显得格外疲惫。
“雪棠……”程筱筱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木头。
苏雪棠瞬间惊醒，猛地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慌乱，看到程筱筱醒了，才渐渐安定下来，随即涌上浓浓的心疼。她站起身，走到床边，手指轻轻抚上程筱筱的脸颊，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笨蛋。”
程筱筱这才注意到，病房的墙上贴满了黄符，床头、窗户、门后，到处都是，符纸上的朱砂字鲜红刺眼，散发出淡淡的檀香。沙发上，云无尘歪在那里打盹，道袍上沾着不少香灰和暗红色的血迹，头发凌乱，嘴角还挂着一点口水，睡得很沉，显然是耗尽了力气。
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半边天空染成了血色，文学院的楼顶在夕阳的映照下，也泛着一层诡异的红光。那只漆黑的乌鸦，还停在楼顶的避雷针上，血红的眼睛正对着病房的方向，一动不动，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静静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我们找到凶手了。”苏雪棠把手机递到程筱筱面前，屏幕上是周岩的档案——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面带微笑，眼神却透着一股阴狠。档案里写着他的职位、学术经历，还有几行小字，标注着他涉嫌多起学术不端事件，只是一直没有证据。“但真正的李墨……他的魂魄还困在办公室里，那执念太强，我们上次只是暂时逼退了它，没有彻底解决。”
程筱筱顺着苏雪棠的目光望向窗外，玻璃上反射出病房的景象。她的视线落在反射中的病床后，心脏猛地一缩——那里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李墨那件深棕色的西装，怀里捧着那叠染血的稿纸，正是《洗冤录》。影子的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正对着她，带着哀求的神色，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