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青黑色指印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提醒着陈远刚才与镜像自我那惊心动魄的短暂交锋。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
那个镜中的“他”,那股纯粹的恶意和取代的欲望,是如此的真实和强烈。那不是幻觉,那是某种基于他自身存在的、具象化的阴影。
“被遗弃的‘真实’……不敢面对的‘阴影’……”镜中“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在他脑海中盘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镜像,代表了他内心某些被压抑的、黑暗的部分?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念头暂时压下。现在不是进行自我剖析的时候,关键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强行进入“影之回廊”的计划已经破产,至少在他找到应对那个镜像自我的方法之前,此路不通。无瞳护士提供的“安全路径”根本就是个致命的陷阱!是她也不知道镜像自我的存在?还是……她故意隐瞒?
陈远更倾向于后者。无瞳护士的行为逻辑始终围绕着医院的“秩序”和她自身的“存在逻辑”,为了达成目的,牺牲他这个“有趣的菌株”并非不可能。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安全窗口所剩无几。院长和少女研究员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他必须尽快找到其他出路,或者……找到克制镜像自我的方法。
他再次将希望寄托在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上。他近乎疯狂地翻阅着,不放过任何一页,任何一个角落,寻找着与“影子”、“镜像”、“倒影”相关的只言片语,或者那些神秘的深褐色注释。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手册中段,关于一些民间“辟邪”、“镇煞”的土法旁边,一片描述“小儿夜啼收惊”的段落边缘,他找到了一行新的、更加潦草的深褐色小字:
“影非敌,亦非友。乃心映之相,规则之痕。欲过回廊,需先‘认同’其存,再以‘认知’定锚,方可不为所噬。切记:汝所见之恶,皆源于惧。”
影非敌,亦非友?乃心映之相,规则之痕?
陈远反复咀嚼着这段话。意思是,那个镜像自我并非纯粹的敌人,也不是朋友,它是他内心投射的影像,也是医院规则作用下产生的一种痕迹?想要通过回廊,必须先“承认”它的存在,然后用强大的“认知”力量固定住自己的存在,才不会被它吞噬?
而最后一句——“汝所见之恶,皆源于惧。”——更是直指核心!他所看到的镜像的恶意,都源于他自己的恐惧?
这段话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路。对抗或许不是办法,理解和“认同”才是关键?但这听起来何其困难!面对一个想要取代你、将你拖入深渊的存在,如何能不起恐惧?如何能去“认同”?
这简直是一种悖论。
然而,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理论指导。
陈远冷静下来,开始仔细回想与镜像自我接触的每一个细节。那冰冷的触感,那恶毒的笑容,那取代的宣言……除了恐惧,他是否还感受到了其他东西?
他闭上眼,努力剥离恐惧的情绪,去感知那镜像的本质。
渐渐地,他捕捉到了一些模糊的感觉。
那镜像的冰冷,似乎并非纯粹的恶意,更像是一种……绝对的“虚无”和“孤寂”。
那恶毒的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一种……被“主体”长期忽视、压抑而产生的“怨恨”和“渴望”。
那取代的宣言,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一种扭曲的、试图与“主体”重新融合的……“诉求”?
这个发现让陈远感到毛骨悚然,却又隐隐觉得触及了真相。这个镜像,或许真的是他自身阴影的聚合体,承载了他所有不愿面对的情绪、欲望和恐惧。在这所扭曲的医院里,这种内在的阴影被规则放大、具象化,变成了拥有独立意识和恶意的存在。
“认同”它,意味着承认自己内心也存在这些黑暗面,理解它的“诉求”,但这不代表要被它吞噬或取代。手册上说的是“认同其存”,然后“以认知定锚”。关键在于用强大的自我认知,在“认同”的基础上,保持住“主体”的地位,引导甚至……整合?
这其中的分寸极其微妙,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陈远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安全窗口即将关闭,他必须尽快再次尝试。
他重新走到衣冠镜前。镜中的影像依旧与他同步,但经过刚才的惊魂,他再看这面镜子,感觉已经完全不同。那不再仅仅是一面玻璃,而是一扇通往内心战场和未知领域的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动用“源痕”,而是先尝试与镜中的“自己”进行精神上的沟通。他凝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在心中默念:
“我知道你的存在。”
“我承认,你是我的一部分。”
“我感受到你的……冰冷,和孤寂。”
起初,镜子没有任何反应。
但陈远没有放弃,他持续地、真诚地(至少他努力让自己显得真诚)传递着这些意念。他不再将其视为外来的怪物,而是视为一个扭曲的、需要被理解的“自己”。
渐渐地,他感觉到镜中的影像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眼神中的同步感消失了,多了一丝……审视和探究?
有效!
陈远心中微动,继续传递意念:“但我们不能以这种方式‘融合’。取代不是出路。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们能否……找到一种共存的方式?”
镜中的影像沉默了。许久,陈远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来自意识深处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嘲讽?
然后,一段破碎的、如同幻觉般的低语,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共存?在这永恒的牢笼里?可笑……”
“我想要的……是‘完整’,是‘自由’……”
“回廊的尽头……或许有答案……但那里……也有更大的……‘黑暗’……”
“带着你的‘惧’……来吧……如果你……敢……”
低语声消失了。
镜中的影像恢复了同步。
但陈远知道,沟通已经建立。那个镜像自我,似乎暂时收起了直接的恶意,给出了一种……带有条件的、充满危险的“邀请”。
回廊的尽头有答案?也有更大的黑暗?
这听起来依旧像是一个陷阱,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对抗。
陈远知道,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他再次集中精神,引导“源痕”的力量,但这一次,他的意念不再是强行“开启”,而是带着一种“请求进入”的意味。
镜面再次泛起了涟漪,黑暗的漩涡缓缓出现。
但这一次,那只苍白的手没有伸出来。漩涡平静地旋转着,仿佛在等待。
陈远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脚步。
这一次,他没有被拉扯,而是如同穿过一层冰冷的水幕,整个身体缓缓地……融入了镜面之中。
宿舍的景象在身后迅速远去、扭曲、消失。
他踏入了一片绝对的、由流动的阴影和低语构成的……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