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透，营地才渐渐安静下来。
人们挤在临时搭的草棚子里，身子累得像散了架，心里却踏实。
那块硬邦邦的水泥疙瘩，就放在营地最显眼地方，谁路过都忍不住摸一把，冰凉触感让人安心。
木念没睡。
她靠坐在草堆上，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鼾声，眼睛盯着跳动篝火余烬。
龙湖的轮椅停在木念旁边，他也醒着，毯子盖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
“石灰够用，黏土也找到了。明天可以试着垒一圈矮墙。”木念低声说。
她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龙湖听。
龙湖“嗯”了一声。
他目光投向营地外围的黑暗，出声：“影七今天太配合了。”
木念扯了扯嘴角：
“我知道。他在看和学。让他学。水泥这东西，光看个样子，不知道具体配比和烧制火候，弄出来的就是一堆废渣。”
正说着，远处守夜的黑子那边传来一声低喝：“谁？干什么的！”
两人立刻看去。
只见一个影枭卫的人影晃了晃，想靠近堆放水泥试块的地方，被黑子带人拦下。
“撒尿，走错方向了。”那影枭卫声音平静。
黑子骂骂咧咧：“撒尿往人堆料的地方撒？滚远点。”
那小插曲很快平息，营地重归寂静。但木念和龙湖心里都清楚，试探开始了。
后半夜，木念悄无声息地起身，绕过熟睡的人群，再次走向那片巨大的骨坑。
夜风呜咽，吹过森白骸骨，发出细微簌簌声。
她没靠近，离着十几步远停下。集中精神，将那丝灵泉水气息缓缓送出。
这一次，那古老的意念回应得快些，依旧模糊，却少了些许敌意。
水……引……
固……土……
约……定……护……佑……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意念，木念脑海中浮现出更清晰画面：
奔流的地下河，纵横交错如脉络，骸骨深处那点微光，是一个核心，微弱地调节着水脉的平衡。
若骸骨被强行移动，那点微光会熄灭，地下水流会彻底紊乱，甚至可能引发新的地陷、泉眼枯竭。
木念心头豁然开朗。
这骨骸，是这片土地水脉天然稳定器。它死却不僵，残存的力量仍在履行古老契约，守护此地。
她回到营地，龙湖还在原地等她，眼神带着询问。
“骨头不能动。”木言简意赅，“它连着地下的水脉。动了，我们刚找到水源可能就没了。”
龙湖瞬间明白了利害，出声：“影枭卫那边……”
木念声音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们想研究，可以。但想搬走，除非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我有个想法……筑坝地方，借一借这骨头力量。”
天刚蒙蒙亮，营地再次苏醒。比起昨天的慌乱，今天多了些条理。
不用木念多说，男人们自觉去挖土、凿石，妇人们开始和泥，孩子们继续捡柴。
木念把顾长渊、黑子和栓柱叫到一边，又让人去请影七。
影七走过来，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影七？”木念开口，“昨日看那筑坝之地，你说地下岩层不明，需深探。你觉得，该如何探？”
影七略一沉吟，出声：“通常需打探井，由精通地质之人实地勘测。我等可协助挖掘探坑。”
木念点点头，话锋一转：“我记得你们影枭卫，对那具大骨头很感兴趣？”
影七眼神微动，不动声色道：“奉命行事，查看异常之物。”
木念盯着他的眼睛道：
“那骨头，我昨晚又去看了。我觉得，它和这地下的水，有点关系。你们要是乱动，把水脉弄断了，大家一起渴死。”
影七出声：“木姑娘何出此言？”
木念出声：
“感觉。我的感觉一向很准。你们头儿要是想要这骨头，最好让他亲自来谈。
在此之前，骨头原地不动，你们可以看和研究，但不能损坏，更不能试图搬运。这是底线。”
影七道：“我会禀报上头。”
打发走影七，木念才对黑子和栓柱交代真正任务：
“今天分三队。一队继续烧石灰、和泥，试着垒仓房地基。二队跟着我去筑坝那边实地看看。
最后一队，栓柱你带头，在骨坑和我们选定的坝址中间，隔一段距离挖几个深坑，看看下面土质和水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特别是靠近骨坑的地方，小心点挖，注意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日头升高，营地一片忙碌景象。
垒地基那边进展不快，和泥的比例还在摸索，没人抱怨。
另一批人在龙湖画的简单示意图指导下，开始用石头和初步成型水泥块，修建更坚固灶台。
木念带着人，再次来到峡谷入口。
她站在预想坝址，回头望向骨坑方向，心中盘算着距离。那股微弱的意念，似乎能影响到这里？
木念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开。土质干燥，夹杂着碎石。
“木姑娘，这地方石头是够硬，真要能修成坝，确实能拦住上游的水。”一个曾经当过石匠老汉打量着山体道。
“嗯。”木念应着，心里在想，光靠人力，在这乱世修一座坝，谈何容易。
如能借助那龙骨残留的力量呢？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影响，稳定地基，稍微改变一下地下水走向，都能省下无数力气。
木念让人在坝址不同位置打下木桩做标记，自己沿着干涸的河床往下游走了一段。河床龟裂，只有些浑浊小水洼。
走着走着，木念脚步一顿。旁边一处凹陷的泥地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她走过去，拨开浮土，捡起一块巴掌大、暗沉泛着金属光泽的碎片。不是石头，触手冰凉，上面还有些模糊纹路。
是某种铠甲的一部分？还是兵器碎片？
木念心头一跳。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看腐蚀程度，年代并不久远。她不动声色地将碎片塞进怀里。
回到营地已是中午。栓柱那队人也回来了。
“木姑娘，挖了？骨坑附近的土，看着干，挖下去一尺多深，有点潮气。离骨坑越远，土就越干。”栓柱喘着气报告，“我们在一个坑里，挖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块黑乎乎、疙疙瘩瘩的东西，是某种矿物结核。
木念接过，入手颇沉。她心中一动，隐约有个猜测，但这需要验证。
下午，木念把人手集中起来，全力尝试用改进比例的水泥砌筑仓房地基。
她亲自示范，如何用碎石垫底、抹上水泥浆和将一块块石头垒放整齐。
“稳，底座一定要稳。”木念一边干一边喊，“缝要填满，不能有空。”
人们看着灰扑扑泥浆在木念手里似有了生命，将顽石牢牢粘合在一起，干得更起劲。
虽慢，但一圈半人高的地基轮廓，在日落前初步成型。
就在这时，负责在营地外围警戒的人跑来，出声：
“木姑娘、龙公子，那边来了一队人马。”
营地瞬间一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紧张地望向营地外。
木念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向龙湖。
龙湖操控轮椅来到她身边道：“该来的总会来。准备应对。”
木念对黑子道：“抄家伙，护住妇孺和粮食。栓柱，带人守住水泥和石灰窑。”
她和龙湖一起，走向营地入口。
暮色中，十几骑的身影越来越近。看衣着，不是官兵、流民，是一群护卫？为首之人，是个中年男子。
那队人马在营地外几十步处停下。
中年男子目光扫过混乱但透着生机的营地，掠过那圈奇特水泥地基。
他目光最后落在被众人隐隐护在中间木念和龙湖身上，特别是在龙湖的轮椅上停顿了一瞬。
他扬声开口：
“请问，哪位是木念姑娘？我等奉家主之命，特来寻访故人之后，有一事相求。”
木念心中警铃大作。故人之后？她那个落魄侯府，还有什么故人？求什么？
“我就是木念。你们家主是谁？求什么事？”木念道。
中年男子看着木念道：
“家主姓萧。所求之事，关乎江北千里沃野之存续，也与姑娘身边那位龙湖公子，有些渊源。”
龙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收紧。
木念心头剧震。萧？江北？龙湖的渊源？
她感觉，一个更大的漩涡，正在向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