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秦君府的厨房，灯火彻夜未熄。
燕丹挽着袖子，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衣襟上沾了不少豆汁和灶灰，神情却异常亢奋，指挥着几个同样忙得满头大汗的厨役，在弥漫着浓郁豆香的厨房里来回穿梭。
“火候！火候要足！豆浆要煮开！不然有豆腥味！”
“滤布！滤布要扎紧！豆渣要滤干净！”
“石膏水！对，慢慢点，一点点来，边点边搅！”
系统兑换的知识如同刻在脑子里，但实际操作起来，依旧会遇到各种细节问题。
黄豆的浸泡时间、磨浆的粗细、煮浆的火候、点卤的比例和手法……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影响最终的口感。
燕丹干脆亲自上手，反复试验。
失败在所难免。
第一锅豆浆煮糊了，第二锅点卤急了成了豆花渣，第三锅压豆腐时力度没掌握好，碎得不成形……
但燕丹丝毫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
厨役们起初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糟蹋了珍贵的豆料，可见到安秦君如此投入，甚至亲自动手刷锅、搬石磨，他们也渐渐放开了手脚，沉浸在这新奇有趣的“创造”过程中。
当第一锅真正成功、散发着醇厚豆香、几乎没有腥味的豆浆被熬煮出来时，整个厨房都沸腾了！
“成了！成了！”一个年轻厨役激动地舀起一勺乳白色的浆液，小心翼翼地吹凉尝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天呐！这、这真是豆子煮出来的？太好喝了！”
燕丹接过碗，也喝了一口。
虽然比不上现代工业豆浆机的细腻顺滑，豆香味却更加原始浓郁，口感醇厚，带着淡淡的甜味，远比那粗糙涩口的豆饭美味百倍！
“好！”燕丹大笑，“下一个，豆花！”
有了成功的基础，后续的步骤顺利了许多。
控制着石膏水的量和搅拌速度，滚烫的豆浆渐渐凝结成一片片洁白细腻的豆花，在锅中微微颤动，如同初雪般诱人。
燕丹让人准备了蜂蜜、捣碎的韭菜酱和肉酱。
喜欢甜口的浇上琥珀色的蜂蜜，喜欢咸口的则配上翠绿的韭菜酱或浓香的肉酱。
厨役们争先恐后地品尝，无不啧啧称奇。
“滑！太滑了！入口即化！”
“甜的香！咸的鲜！这豆子真是神了！”
燕丹自己也吃了一碗咸口的，豆花的嫩滑与肉酱的咸香完美融合，温暖妥帖地抚慰着忙碌一夜的肠胃，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
“别急，还有更好的！”燕丹兴致更高，指挥着将一部分豆花倒入铺好滤布的木质模具中，压上重石，“等着，明天早上，就有豆腐吃了！”
虽然心急，但豆腐的成型需要时间。
趁着等待的间隙，燕丹又带着人将煮豆浆时表面凝结的豆皮小心地挑起，晾在竹竿上；又将过滤出的、极其细腻的豆渣混合调料，尝试着烤制成豆饼……
当黎明的微光透过窗棂洒进厨房时，重石被搬开，模具打开，一方方洁白方正、颤巍巍、散发着清新豆香的豆腐终于呈现在众人面前！
“成功了！”燕丹用刀切下一小块，豆腐质地紧实却不失细腻，断面光滑。
他迫不及待地将其切成厚片，下锅用少许猪油煎至两面金黄，再淋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酱。
“来，大家都尝尝！”
厨役们一拥而上，人手一小块煎豆腐，咬下去，外皮微脆，内里软嫩，豆香与肉酱的咸香交织，带来前所未有的味觉体验。
众人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看向燕丹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崇拜。
他们从未想过，那寻常甚至有些遭人嫌弃的大豆，竟能变幻出如此多的美味！
燕丹看着满地的“战利品”——大桶的豆浆、成型的豆花、方正的豆腐、晾着的豆皮、烤制的豆饼，以及正在发酵准备做豆酱的豆渣，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他指着晾晒的豆皮和正在尝试阴干制作的腐竹半成品，笑道：“这些晒干了，能放好久！冬天炖肉炖菜的时候放进去，吸饱了汤汁，那才叫一绝！好吃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正当厨房里欢声笑语、豆香四溢之时，安秦君府的大门却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只见秦王嬴政身着玄色常服，外袍甚至有些凌乱，发丝微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身清晨的寒气和压抑不住的怒火，大步流星地直冲后院厨房而来！
他身后跟着一群噤若寒蝉的郎官和内侍，显然没人敢阻拦盛怒中的君王。
嬴政简直要气疯了！
昨夜燕丹派人传话，说要在府中“研究新吃食”，晚些回宫。
他虽不悦，但想着燕丹最近确实忙于工坊之事，便勉强忍耐，只是暗中加派了人手监视。
结果倒好！
这一“研究”就研究了一整夜！
人根本没回宫！
虽然暗哨不断回报，说安秦君确实一直在厨房忙碌，并无异常，但嬴政还是坐立难安。
一想到燕丹离他那么远，还在那个可能有墨笙出入的府邸里待了一整夜，他就觉得胸口憋闷，那股自从明白自己心意后就愈发强烈的占有欲和不安感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搅得他彻夜难眠。
天刚蒙蒙亮，他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摆驾出宫，杀到了安秦君府！
若不是暗卫一再确认燕丹只是在厨房，他几乎要以为燕丹是趁机溜出去见什么不该见的人了！
“燕丹！”嬴政人未到，冰冷含怒的声音先至，“你……”
他冲进厨房，话才出口，却被扑面而来的、一种从未闻过的、浓郁而奇异的香气给噎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那个让他担心或者说气恼了一晚上的罪魁祸首——
燕丹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白乎乎的东西，脸上沾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看到他，非但没有丝毫心虚惶恐，反而露出一个灿烂的、带着几分献宝意味的笑容：
“大王？您怎么来了？来得正好！快尝尝这个！刚出锅的豆浆，还有豆花，豆腐！热乎着呢！”
说着，燕丹竟直接走上前，十分自然地将手里那碗乳白色的浆液塞到了嬴政手里，然后又转身麻利地切下一块方方正正、洁白如玉的豆腐，煎得两面金黄，淋上肉酱，用碟子装了，一并递过来，眼神期待地看着他，仿佛一只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嬴政一肚子的火气和质问，被这突如其来的投喂和燕丹那纯粹兴奋的眼神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低头看着手里温热的陶碗，里面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着陌生的醇香；再看看碟子里那金黄与酱褐交织、香气诱人的方块物事，一时间竟有些懵。
这……是什么情况？
身后的郎官和内侍们更是目瞪口呆，看着他们尊贵的秦王陛下，被安秦君像招呼邻居一样塞了一碗一看就是平民吃食的东西，还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嬴政僵在原地，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那股莫名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勾得他胃里微微一动。
他昨夜本就没休息好，此刻闻到这温暖的食物香气，竟真觉得有些饿了。
再抬眼看看燕丹那副“快夸我快夸我”的亮晶晶眼神，嬴政心底那点怒气不知不觉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维持着君王的威严，皱着眉，故作嫌弃地瞥了一眼碗里的豆浆：“此乃何物？如此寡淡。”
“豆浆！用黄豆磨的，好东西，养人！”燕丹赶紧解释，又指了指豆腐，“这是豆腐，煎了一下，您尝尝，小心烫。”
嬴政将信将疑地端起碗，凑到唇边，小心地抿了一口。
温热的浆液滑入口中，豆香浓郁，口感醇厚，带着天然的微甜，确实……不难喝，甚至可以说别有一番风味。
他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煎豆腐，吹了吹，送入口中。
外皮的微脆与内里的软嫩形成对比，豆制品特有的清香与咸鲜的肉酱相互衬托，味道竟出乎意料地不错！
“……尚可。”嬴政咀嚼着，勉强给出了一个评价，但紧绷的脸色却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又下意识地夹了一块豆腐。
燕丹见状，笑得更加开心，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夸奖：“对吧对吧！我就说好吃！大王您再尝尝豆花，甜的咸的都有！”
看着燕丹围着灶台忙碌介绍、分享成果的雀跃背影，看着他被烟火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和发亮的眼睛，嬴政心中那最后一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原来……他折腾一夜，是为了弄这些。”嬴政默默地想，“是为了……弄好吃的给寡人？”
这个认知，像是一股暖流，悄然熨帖了他焦躁一夜的心。
他甚至忽略了厨房的杂乱和厨役们的惶恐，只觉得眼前这幅烟火气的画面，以及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竟比章台宫的冷清威严，更让他觉得……安心和满足。
他不动声色地又喝了一口豆浆，味道似乎更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