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隘失守、疤面狼战死的消息,如同一声丧钟,在老鹰岩的群峦间回荡。
杨友最初的暴怒过后,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他意识到,周遇吉与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官军将领都不同——此人不动则已,动则如毒蛇噬咬,精准而致命。
“不能再等了!”杨友在主洞内咆哮,声音在石壁间碰撞回响,“再让周遇吉这么一点点啃下去,咱们全都得完蛋!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这播州,还是老子说了算!”
他并非纯粹的莽夫,能啸聚一方多年,自有其生存智慧。他判断,京营初来乍到,虽装备精良,但对复杂山地环境的适应必然存在短板,尤其依赖后勤。
若能断其粮道,或诱其深入险地,未必不能重现当年“落魂涧”的胜利。
杨逵这次没有劝阻,他知道杨友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摇摇欲坠的军心,也需要向周边仍在观望的土司证明,他杨友仍有抗衡朝廷的实力。
他沉吟道:“大王所言极是。不过,周遇吉用兵谨慎,粮道必然重兵把守,强攻不易。不如……我们攻其必救?”
“必救?”杨友眼中凶光一闪。
“狼牙隘!”杨逵指着粗糙的山势图,“此地刚被官军占据,立足未稳,且位置突出。若我军能以迅雷之势夺回狼牙隘,不仅能打通东北通道,更能极大提振士气,挫动官军锋芒!周遇吉若不想前功尽弃,必派兵来援,届时……”他手指点在狼牙隘与京营大寨之间的一处险要山谷,“我们便可在此设伏!”
杨友盯着那处名为“一线天”的峡谷,眼中露出狠厉之色。此地狭窄,仅容数人并行,两侧崖壁陡峭,乃是打埋伏的绝佳之地。“好!就依叔父之计!老子亲自带人去夺回狼牙隘!你带主力,去一线天给周遇吉准备一份大礼!”
当夜,杨友尽起老鹰岩可用之兵近两千,亲自率领,偃旗息鼓,沿着熟悉的山间秘径,直扑狼牙隘。他意图凭借兵力优势和突然性,一举碾压守军。
然而,他低估了孙锐的警惕性和京营的应变速度。狼牙隘拿下后,孙锐牢记周遇吉“防备反扑”的指令,不仅加固了防御工事,还在隘口外围数里处撒出了大量暗哨。
杨友的大军尚在数里之外,其动向已被暗哨以特定鸟鸣声层层传递回隘口。
“果然来了!”孙锐接到警报,并无慌乱,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立刻按照预案,命令部队进入预设阵地,同时派出快马,向后方大营急报。
当杨友的苗兵借着黎明前的最后黑暗,呐喊着冲向看似寂静的狼牙隘时,迎接他们的,是比上一次更加密集和精准的打击!
占据制高点的京营弓弩手,用强劲的箭矢覆盖了冲锋的路径。改进后的“迅雷铳”在守城战中威力更显,虽然仍有受潮哑火,但成功的击发足以在近距离形成恐怖的弹幕,将悍不畏死的苗兵成片撂倒。
孙锐甚至将随军的小型佛郎机炮推上寨墙,虽然只有两门,但一次齐射发出的轰鸣和霰弹,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给进攻的苗兵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震撼。
杨友赤膊挥刀,亲自督战,连续砍翻了几个畏缩不前的头目,才勉强稳住阵脚。
但他发现,官军的抵抗异常顽强有序,根本不是想象中立足未稳的样子。战斗从黎明持续到日上三竿,苗兵在隘口下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却始终无法突破京营的防线。
“大王!不能再打了!官军有准备!”一个浑身是血的头目哭喊着报告。
杨友看着巍然不动的狼牙隘,又看看身后士气低迷、伤亡惨重的队伍,知道奇袭已失败,继续强攻只是徒增伤亡。他恨恨地一刀劈在岩石上,火星四溅。“撤!按第二计行事!”
他寄希望于杨逵能在一线天伏击成功,挽回颓势。
然而,周遇吉用兵,最重情报与侦察。早在杨友出兵的同时,京营放出的游骑和锦衣卫的暗探,就已经捕捉到了杨逵主力秘密向一线天方向运动的迹象。
“果然想围点打援。”周遇吉接到孙锐和骆千户几乎同时送来的情报,冷笑一声。他立刻下令:“传令孙锐,固守狼牙隘,不得出击。命令前营、左营,立刻出发,但不是去一线天!”
他手指点向舆图上另一个方向——那是老鹰岩的侧后方,一个名为“野羊溪”的地方,地势相对平缓,也是杨友部众日常取水之地。
“杨友主力尽出,老巢必然空虚。你们两部,给我做出强攻‘野羊溪’,直捣黄龙的态势!我倒要看看,是他杨逵伏击我的援军快,还是我端他老巢快!”
围魏救赵!周遇吉根本不上当,反而直击杨友最要害、也最脆弱的地方。
当杨逵在一线天峡谷两侧埋伏了大半天,眼巴巴等着京营援军钻入口袋时,等来的却是老鹰岩方向燃起的告急烽烟和飞马传来的噩耗——大批官军出现在野羊溪,猛攻甚急!
杨逵眼前一黑,差点从崖上栽下去。他知道,计划彻底失败了。不仅狼牙隘没夺回来,连老巢都岌岌可危。他再也顾不上一线天的埋伏,慌忙带领主力,火速回援老鹰岩。
等到杨逵气喘吁吁地赶回野羊溪,却发现京营前营和左营早已利用其回援的时间,占据了溪流附近的几处制高点,构筑了简易工事,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他们根本没想强攻,目的就是调动和疲惫杨友的兵力。
杨友灰头土脸地从狼牙隘败退回来,与杨逵合兵一处,看着对面山头上京营飘扬的旗帜和严整的阵型,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涌上心头。
打,打不过。守,似乎也守不安稳。周遇吉用兵,虚虚实实,总能打在他们的七寸上。困兽犹斗,但他这只困兽,却发现四周的牢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坚固得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