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蜂蜜。”一个带着点骄纵的声音在捷德脑海里响起。
“不加。”
“加蜂蜜!”
“不加。”捷德死死按住自己正要往牛奶里倒蜂蜜的右手,语气平静却坚定,“吃太多甜食会蛀牙,疼的是我。”
“哼,说得好像疼起来我能躲掉一样。”捷德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嘟囔着反驳,那是凯撒在表达不满。
“还有,上次去怪兽酒场,你太冲动了,一点礼貌都没有。最后还得我去道歉,别人肯定觉得我是个反复无常的神经病。”
“可他们在嘲笑你唉!那不就等于在嘲笑我吗?这我可忍不了!”凯撒理直气壮。
捷德无奈地笑了笑。那种看似怯懦的表现,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让潜在的敌人放松警惕,他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一击制胜。
“凯撒,”捷德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你早就告诉过我,你是在父亲身边长大、我会长成的样子,对吧?是经过父亲精心培养的,银河帝国的皇太子。”
“没错。”凯撒回应道,带着一丝天生的高傲,他不明白捷德为何突然旧事重提。
“那你说,父亲为什么会培养出一个……暴躁、鲁莽、随心所欲的‘我’呢?”这显然不是捷德本性会成为的样子。
“为什么不能是,你原本就潜藏着成为这样的我的可能?”凯撒的声音带着笃定,“我自你的意识中诞生,我就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的一种可能性。”这一点,捷德无从否认。
“说的也是啊……”捷德喃喃道。在父亲无条件的爱和强大羽翼庇护下长大的孩子,身居银河帝国皇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有资本骄傲、肆意,因为无论他做什么,都能得到父亲最大限度的宽容。那是他从未体验过,却由凯撒完美承载的另一种人生。
凯撒是在捷德决定成为宇宙旅者时悄然出现的。他一登场,便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骄纵,宣称自己是“银河帝国皇太子,黑暗之王贝利亚唯一的亲生子”。
“你说……你是谁?”当时的捷德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这个信息。
“贝利亚之子,银河帝国皇太子。”凯撒清晰地重复。
“那……我又是谁?”捷德陷入了深深的认知混乱。
“捷德,你不会不明白吧?”凯撒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属于皇太子的压迫感,“我就是你。”
“不……怎么会!”捷德最初不愿承认,但凯撒却愉快地表明,他确实是捷德的一部分,按地球人的说法可称为“第二人格”,却拥有完全独立的价值观、成长记忆和性格。尽管在脑内和自己的第二人格对话,怎么看都无比奇特。
“我非常爱我的父亲,”凯撒的语气总是轻快而充满依赖,“他对我来说,比银河帝国重要,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虽然他常说,帝国将来一定会交到我手上。”捷德甚至能感觉到意识里凯撒耸了耸肩,“其实我对统治帝国没那么大兴趣,但既然那是父亲的期望,我会努力去完成。”
“我有多爱父亲,你就有多爱父亲。我们本就是一体,都是父亲的孩子啊。”
凯撒将他所拥有的、那份完美的父爱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捷德——他的兄弟,也是他自己。凯撒很清楚,他记忆中的那个贝利亚在现实里或许并不完全存在,但这无所谓,那个形象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而捷德,则永远地失去了他的贝利亚。凯撒有时会觉得,捷德是个没有父亲的可怜孩子,而捷德自己也认为,这或许是他应得的某种报应。
“不过,至少有我在,你的宇宙旅行不会太无聊吧?”凯撒总会这样说,“没办法告诉别人的话,都可以告诉我。毕竟,我就是你啊。”
鉴于“凯撒”这个名字在宇宙中往往与强大、叛逆甚至危险联系在一起,捷德曾一度担心,这个第二人格会某天突然上演抢夺身体控制权的大戏。但出乎意料的是,几千年来,他们竟相安无事。这大概要归功于凯撒性格中比捷德本人更显“幼稚”的一面:他优秀、强大,对银河帝国而言是合格的继承人,但他内心深知自己仍被父亲的羽翼庇护,不必过早承担一切。这与捷德的成长轨迹有着质的区别——捷德在还是人类形态的19岁时,就已经被迫迅速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战士。如今五千岁的捷德,回想当年赛罗称呼五千岁的泽塔为“三分之一的半吊子”时,不禁莞尔。泽塔是在艾斯哥哥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即便现在已成为前辈,在大家眼里仍是单纯热情的后辈。而捷德自己的五千岁,却承载了太多。
说起艾斯哥哥,捷德在奥特兄弟中最喜欢的便是他。艾斯哥哥温柔又强大,战斗时果决凌厉,更重要的是——他做得一手好菜!每次捷德回到光之国,艾斯总会准备丰盛的美食犒劳他。当然,不知情的泰罗哥哥往往因为胃口巨大而将食物一扫而空,不过艾斯早已预料到这点,总会悄悄给捷德留一份。事后,被艾斯教训过的泰罗还会不好意思地来找捷德道歉。其实真的没关系啦,捷德总是这样无奈又温暖地笑着。
“你看,待在光之国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到处跑呢?”凯撒其实挺喜欢这种温馨的氛围,这让他想起银河帝国下属们对他也是一样的恭敬与关怀。
“就是因为这里太好了。”捷德轻声回答,“凯撒,你会想永远留在这里吗?”
光之国的大家都太好了,曾经让捷德哪怕拥有一点点别的心思都会充满罪恶感。
“我就知道你会把问题抛回来。”凯撒的语气充满无奈,他太了解“自己”了,“我肯定不会久留。你知道的,我是个‘坏人’,不是光之战士,对维护宇宙和平也没什么兴趣。”
“那么现在呢?你释怀了吗?”凯撒反问。
“没有。”捷德回答得很快,“因为你的存在,我比谁都清楚,这种罪恶感,会伴随我一生。”
“是吗……”凯撒叹了口气。他自称是捷德的一部分,是捷德的另一面,这意味着捷德心中确实存在着因极致的爱而衍生出的恨意。每当捷德察觉到这丝黑暗,罪恶感便会攀升,而凯撒,正是这复杂情感的具象化。“那你到底在恨什么呢?”
“正义,我自己,或者说……所有的一切,这个宇宙的规则。”捷德向凯撒坦白,他需要理清这恨意的源头。是恨父亲吗?不,他恨的是那些将父亲逼上绝路的力量和过往。
“可你也明白,这其中不可能没有父亲自身的选择和过错。”凯撒冷静地指出,贝利亚的性格存在深刻的缺陷,尽管那大多是由残酷的经历塑造的。
“我当然知道!”捷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激动,“但我告诉自己父亲也有错,是想表达什么?想说他不值得被拯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别开玩笑了!他是我的父亲!当我决定要拯救他的那一刻起,这些权衡和指责就该被抛到脑后了!”
“真不愧是你啊,捷德。”凯撒的语气带着一丝赞赏,捷德的信念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定。
“你知道吗,凯撒。在最终决战前,凯恩叔叔来到地球,困住父亲的那24小时,才是我最难熬的时间。我问赛罗,他是谁?他和父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可以如此自然地介入这一切?赛罗告诉我,那是奥特之父,是父亲曾经的挚友,也是当年下令驱逐他的人。他是来帮我的,也是来见父亲最后一面的。那时我的感觉和现在完全不同……我心中很早就有个想法:凯恩叔叔,他明明应该是那个最有可能拯救父亲的人。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自私,我怎么能随意要求别人做什么?又怎能断定他没有尝试过?也许他只是失败了……他们几乎占据了彼此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时光,相比之下,我这个儿子,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一个片段。我是不是……太阴暗了?”
“过去的事就别再纠结了。”凯撒的声音变得沉稳,“哪怕你想说自己正在滑向黑暗,也别怕。你还有我,我对‘黑暗’这东西熟悉得很。”他是黑暗之王的儿子,他本身就可以承载黑暗。捷德只需要继续做好他的光之战士,行走在阳光之下。他相信捷德能做到。
谢谢你,凯撒。
时至今日,他们相伴已近五千年,如同父亲与海拉共度的那十五万年。抛开那份独有的稚气,凯撒与捷德并无本质不同,他们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伴身。捷德恐怕是极少数能与自己的“第二人格”相处得如此和谐的存在了。
“就算牛奶不加蜂蜜,”凯撒的声音又带上了那点耍赖的调子,试图夺回一点甜食的控制权,“那你晚上也不能克扣我的小蛋糕!”
捷德忍不住笑了。看,他果然还是这么幼稚。意识牢牢掌控着身体,凯撒想偷偷去拿蛋糕,门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