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的微光顺着我的指尖,如同一条温驯的溪流,缓缓淌入那孩子滚烫的经脉。
这不是我自己的力量,而是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不愿屈服的灵魂所凝聚的微光。
韩九娘扶着那孩子,看着他脸上痛苦的抽搐渐渐平复,紧绷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丝。
她转头看我,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像被风沙磨过:“还能撑多久?”
我的目光越过她,投向远处那个勉强能遮挡风雪的破败棚屋。
里面,几十道或躺或卧的身影在寒风中蜷缩,每一声压抑的呻吟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口。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稳住几乎要颤抖的声音:“只要他们心里还信我能治,还信自己能好,我就还能撑。”
话音未落,赵铁锤领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风雪中闯了过来。
他脸上混着雪水和汗水,一见到我,便将一个油布包裹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你看这个!”他喘着粗气,从里面捏起几片碎玻璃,上面还沾着些许凝固的深色液体。
那是一个军用医疗包,上面印着刺眼的太阳旗。
赵铁锤的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怒火:“我们从附近几个屯子又找来十几个病人,症状都一样!高烧,身上起青黑色的网子纹,死前说胡话,翻来覆去念叨几个日语数字!我在一个鬼子据点废墟里翻出这玩意儿,上面写着‘731特别制剂’!”
我接过那几片薄薄的玻璃,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险些冻结我的经脉。
我瞳孔猛地一缩,不是因为“731”这三个字,而是因为在那玻璃管的内壁上,我看到了一层几乎无法察觉的符咒灰烬。
那不是普通的毒,是裹着“秽骨咒”的疫毒!
爷爷的笔记中曾用最严厉的笔触描述过这种源自东瀛阴阳道的邪术。
它并非为了单纯的杀戮,而是要从根本上污浊人的三魂七魄,腐蚀人的意志,让活生生的人变成只会听从命令、跪地膜拜的行尸走肉。
若让此毒蔓延开来,整个东北沦陷区,将变成一片没有思想、只知叩首的活地狱!
当夜,风雪更大了。
我在祭坛废墟的一角,用几块残破的砖石支起了一尊从附近村子找来的药炉。
我没有浩荡的真气去催动丹火,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办法。
我从贴身存放的玉佩中,小心翼翼地引出那卷残破的《百草伏魔录》,上面的字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结合本地老猎户冒死送来的几株雪山参和乌头根,药方在我心中已然成型。
但秽骨咒之毒,寻常汤药根本无法化解,水火煎熬只会助长其凶性。
唯一的办法,是以“愿火”炼之。
所谓“愿火”,便是以人之信念为柴,以声之震荡为焰。
我将药材投入炉中,对围拢过来的韩九娘和赵铁锤等人沉声道:“这药,需要你们来点火。盘膝坐下,什么都不要想,心里只念一个词——不跪!”
韩九娘是第一个响应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冰冷的冻土上盘腿坐下,双手紧紧交握,直视着那尊药炉,一字一顿,清晰而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跪!”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
赵铁锤和他带来的汉子们也跟着坐下,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愿火,但他们懂什么叫不跪。
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幸存的村民,甚至是一些尚有意识的轻症病患,都靠了过来,围着药炉坐成一圈。
“不跪!”
起初声音杂乱,渐渐地,汇成了一股洪流。
有人想起了家乡的童谣,有人哼起了抗敌的短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意念,最终都化作那两个字,如同无形的浪潮,一遍遍拍打着药炉。
奇迹发生了,那炉中原本平平无奇的药汤,竟开始翻滚,表面氤氲起一层淡淡的、如同晨曦般的金色光华。
第三日凌晨,在所有人都声嘶力竭,几近虚脱之时,第一批药剂终于熬炼而成。
那金光内敛的药汤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香,仿佛能洗涤人心的疲惫。
我舀起一勺,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药汤入喉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如烧红的刀锋,从我的咽喉直刺丹田!
我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是秽毒的反噬!
这药虽然能克制疫毒,但炼药的我,却成了所有毒性汇聚的中心。
我强忍着撕裂般的痛楚,硬生生将那股反噬之力用残存的真气锁在丹田一隅,不让它爆发出来。
我抬起头,对上赵铁锤担忧的眼神,咧嘴一笑,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成了。”
这不是疗愈,这是交换。
我以自身为“药引”,将这碗药汤化开,再注入病重者的体内。
我替他们扛下这秽毒最猛烈的三日反噬,换他们神智清明的三天。
第一个病人被抬了过来,是个壮硕的汉子,此刻却瘦得脱了形,皮肤上的青黑蛛网纹狰狞可怖。
我撬开他的嘴,将混着我一丝心血的药汤灌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一滩黑血,随即,那双翻白的眼睛竟缓缓恢复了神采。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嘶哑地喊出三个字:“我……没跪……”
这一刻,我再也压抑不住,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雪地里,殷红刺眼。
但我却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一个,两个,三个……当第七个病人悠悠转醒时,我眼前已是一阵阵发黑。
赵铁锤红着眼睛,端着最后一碗药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恳求:“兄弟,歇歇吧,你还撑得住吗?”
我扶着药炉,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风中的呢喃:“撑得住。撑到他们……能自己站起来为止。”
就在这时,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黑暗,一个刚刚苏醒的老妇人猛地坐起,她眼神惊恐,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南方,发疯般地哭喊道:“鬼子!鬼子在河上游倒黑水!一桶一桶的黑水!”
我心中一凛,立刻上前扶住她。
细细问过才知,近几日,有一队日军在松花江的一条重要支流上游,将一个个印着骷髅和太阳旗的铁桶沉入江中。
我猛地望向韩九娘,她也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不是普通的工业排污!
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在布‘浊龙脉’!想把整条江变成一条毒龙,污了这关东的地脉,来压制我华夏的龙气,压制爷爷他们留下的‘问道桩’!”
话音刚落,胸口的玉佩忽然传来一阵灼热的震动。
一道清晰的意念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在长白山天池湖底冰层开裂之时,曾有一缕比秽骨咒更精纯、更阴邪的黑气,逆着水脉,早已悄无声息地向北而去,它的目标,直指通化!
而就在这片刻,千里之外,一座戒备森严的地下实验室内。
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日军军官,正将一支针管里泛着诡异深紫色光芒的血清,缓缓注入一个古朴的黑色陶罐中。
陶罐的罐底,用小篆清晰地刻着一行小字:“以中国道士之血,养神国永生之蛊。”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通化!
那股黑气,那些所谓的“特别制剂”,还有这浊龙脉,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敌人真正的杀招,不在眼前这些无辜的百姓身上。
我捂着剧痛的胸口,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
体内的秽毒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开始疯狂地顺着经脉向上攀爬。
时间,我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必须立刻动身,在他们完成最后的布置之前,在毒素彻底吞噬我之前,赶到通化!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静,能让我将体内这颗“炸弹”暂时压制下去,并榨干自己最后一分力量的地方。
我的目光,投向了远处山坳里那座早已废弃的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