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一声回应般的钟鸣,我眼前沉重如山岳的青铜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竟是自内向外,轰然洞开。
刺目的金光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倾泻而出,我下意识地眯起眼,心中涌起的却不是踏入圣地的激动,而是一股莫名的心悸。
光芒散尽,我和韩九娘都愣在了原地。
门后,并非我想象中仙气缭绕的琼楼玉宇,也不是典籍里记载的万法归宗之地。
那是一片被无尽灰雾笼罩的山谷,死寂,压抑,仿佛连光线都无法穿透这浓得化不开的沉闷。
空中,密密麻麻地悬着无数倒吊的巨大铜钟,每一口都锈迹斑斑,透着一股被岁月遗弃的腐朽气息。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透过钟口,我能隐约看见每口铜钟内都封着一道人形轮廓。
他们身着古老的道袍,盘膝而坐,双耳被黄蜡死死封住,眼、鼻、口、耳七窍中,正缓缓流淌着墨汁般的黑色液体。
他们就是祖庭志中语焉不详,却代代都有人失踪的“缄口使”。
就在这时,我怀中的乾坤玉佩界面在我眼前急剧闪烁,一行猩红的文字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警告!检测到大规模魂禁阵列!能量源来自整座山体核心——有未知存在正以‘顺从’为燃料,炼化‘太平结界’!”
我瞬间通体冰凉。
原来如此!
所谓的祖庭万年安宁,海晏河清,根本不是什么天道垂青,而是靠着这诡异的阵法,将所有质疑、所有异议、所有不“顺从”的灵魂尽数镇压,以他们的沉默为柴薪,燃烧出一片虚假的寂静太平!
我们一脚踏入山谷,脚下传来“沙沙”的轻响。
我低头看去,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烬,触感细腻,仿佛是某种纸张焚烧后的残余。
韩九娘蹲下身,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拂开表面的符灰,一行被烙印在石板上的小字显露出来:“凡质疑天命者,贬为哑役。”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在这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你爷爷当年签下断音诏,是为了把话传出去,哪怕只剩回声。而他们,立下这狗屁规矩,是为了让后人连想都不敢想,连质疑的念头都不能有。”
我没有说话,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地面,发动了师门秘法“默闻之道”。
刹那间,无数细微的感知顺着我的指尖涌入四肢百骸。
我立刻“听”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震颤——那不是心跳,也不是地脉的搏动,而是成千上万个灵魂在齐声低诵《安魂曲》时产生的共振。
那声音微弱、整齐划一,却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不甘,像是一场被强行捂住嘴巴的盛大哭泣。
就在我准备深入探查这股共振的源头时,头顶的灰雾猛地一荡,一口离我们最近的铜钟毫无征兆地坠落下来,“轰”的一声巨响,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钟身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一截褪了色的道袍袖角从裂缝中飘了出来。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道袍袖口上绣着一道极不起眼的云雷纹,正是我在爷爷留下的旧照片里见过他年轻时所穿的款式!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不顾飞扬的尘土,俯身探查。
在那截袍角的内衬里,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小的数字——“07”。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张残破的“回声碑图”,图上标注的第七号秘密站点,正是爷爷失踪前最后去过的地方!
刹那间,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爷爷当年毅然下山,并非单纯投身于那场救亡图存的战争,他是奉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密令,将道统的真相火种如星火般散入民间,故意让祖庭的正统传承“断线”,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有像我这样的人,带着万民真正的声音,重新叩开这扇欺世盗名的大门!
我眼眶一热,从行囊中取出那枚通灵鼓的残片,小心翼翼地贴在裂开的铜钟内壁上。
随即,我并指如刀,划破自己的掌心,将一滴滚烫的心头血按在了那枚“血脉共鸣印”之上。
血液渗入的瞬间,整片死寂的山谷仿佛活了过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那些倒吊在空中的铜钟,竟开始如心脏般微微晃动起来。
一缕缕灰色的雾气自钟口溢出,在半空中缓缓凝聚,化作一个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为首的那道人影轮廓最为清晰,他嘴唇未动,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却直接在我的识海中响起:“你……是那个没有闭上嘴的孩子?”
我听出,这正是第一代缄口使的残念。
我双膝一软,对着那万千残影跪地叩首,双手在胸前飞速结印,掌心虚画出一座繁复的“五感归元阵”。
下一刻,我将这一路行来,用通灵鼓收集到的所有百姓的呐喊、祈愿、哭诉与怒吼,尽数释放了出去!
“前辈们!你们听见了吗?外面的人,从来没有忘记你们!他们一直在替你们喊!替你们痛!”
那些模糊的人影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这来自人间的真实声音所灼伤。
良久,他们齐齐发出低语,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我脑中回荡:“传下去……让钟……自己响。”
话音落下的刹那,所有铜钟同时发出一声轻颤。
一声、两声……如同无数颗沉寂万年的心脏开始复苏,钟声不再是靠外力敲击,而是由内而外,自发地开始鸣响!
然而,玉佩的警告再次亮起,这一次的文字急促如血:“警告!侦测到深层意识反扑——有‘听令者’正在强行关闭回响通道!”
远处的浓雾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他身披紫金八卦道袍,手持一枚白玉笏板,身形高大,却……没有五官。
他脸上本该是眼耳口鼻的地方,只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嘴,从中发出冰冷而毫无感情的音节:“祖训昭昭,静默即忠。尔等喧哗,当堕轮回井。”
韩九娘一个箭步挡在我身前,横匕在胸,厉声道:“装神弄鬼!”
我却抬手拦住了她,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无脸道人,同时低声对那漫天残影说道:“最后一句,我想借前辈们的嗓子,替天下人说出来。”
而那个无脸之人,已经缓缓抬起了他的左手。
在他的掌心,一枚漆黑如墨的玉环正缓缓浮现,那形状,竟与我的乾坤玉佩极为相似,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死气,像极了被污染扭曲的本源。
黑玉环嗡鸣震响,一股肉眼可见的阴风以他为中心席卷了整个山谷,那些刚刚开始苏醒、开始自鸣的铜钟,竟在风中瞬间凝固,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