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这哪里是什么甬道尽头,这分明是一座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巨大的石窟穹顶高耸,四周石壁上雕刻着狰狞的鬼神,幽绿的磷火在它们的眼窝中跳动,将整座石窟映照得如同鬼域。
而石窟中央,那座三层祭台,更是将邪恶与残忍具象到了极致。
最底层,近百名还活着的人被粗大的铁链贯穿喉骨,像牲畜一样锁在石柱上。
他们无法呼喊,无法挣扎,只能从圆睁的血色双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恐惧与痛苦。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喉咙的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们的生命力,正顺着铁链被源源不断地抽走,汇入祭台的基座。
中层更为触目惊心。
数十具早已风干的尸体被摆成诡异的阵法,每一具尸体的胸膛都被残忍地剖开,心脏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泛着青光的铜管。
这些铜管向下连接着地面密密麻麻的阵图,向上则通往祭台的顶端,像是一根根扭曲的血管,输送着死亡的养料。
而祭台顶端,那口倒悬的青铜巨钟之下,赫然吊着一个身穿素白戏服的年轻女子。
她的眼睛被黑布蒙着,渗出的血迹早已干涸,显然双目已废。
嘴唇在一张一合,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气息,全身的经脉在皮肤下微微起伏,如同琴弦般被一股无形之力拨动。
是她!
尽管面容憔悴,我依然一眼认出,她就是数月前在北平离奇失踪的程派名角,程雪筠!
我心头一沉。
她没有死,却比死了更惨。
她正在用自己的整个生命“演奏”那首催命的《忠烈图》。
每一个音符,每一次转折,都被这邪阵转化为最精纯的怨力黑气,注入她头顶的钟底熔炉。
在那熔炉之中,一颗鸽卵大小、通体幽光的晶体正在缓缓凝结,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寂波动。
那就是“静默弹”的胚体!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我能清晰地感知到程雪筠体内盘踞着一股阴毒至极的能量——是“傀音蛊”!
这种蛊虫会彻底吞噬宿主的意识,将其变成一个只会遵循命令演奏的傀儡。
一旦我强行攻击祭台,试图打断演奏,蛊虫便会在瞬间引爆她的心脉,让她尸骨无存!
救人,还是毁掉武器?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便被我掐灭。
我全都要!
可该怎么做?
进退维谷间,胸口那枚师父留下的乾坤玉佩忽然传来一阵温热。
一行灼亮的祖师手记自主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声不可夺,唯情可移。以真鸣唤伪响,如日照霜。”
声不可夺,唯情可移……我懂了!
这邪阵的核心,是用蛊虫强行扭曲了程雪筠的“音”,却无法抹去她身为程派传人的“情”与“心”!
敌人用暴力制造虚假的绝响,那我就用世间最真挚的情感,唤醒她被压制的本心之音!
我当机立断,没有踏入石窟半步,而是在甬道口的地面上盘膝坐下,心神沉静如水。
我拔下发髻间的乌木簪,毫不犹豫地划破左手手掌,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
以指为笔,以血为墨,我俯身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始逆向书写《忠烈图》的开篇词。
“归、年、十、士、壮,死、战、百、军、将。”
与寻常符箓不同,每写下一个字,我便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道微不可见的波纹,猛地向下一按!
新创的“共鸣符法”发动,那血写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瞬间渗入地底,化作一道信息,沿着地脉向远处震荡而去。
与此同时,我心分二用,默念着阿福冒死送出的地脉节点图。
我的神识顺着地脉延伸,跨越千山万水,瞬间抵达了遥远的沿海地带。
那里,有无数听过小桃唱戏的人。
我听见了,在上海的弄堂里,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正用稚嫩的童声哼唱着小桃教给他们的片段;我听见了,在天津的码头上,满身臭汗的苦力在号子声的间隙,用沙哑的嗓子吼出几句走调的戏词解乏;我听见了,在南方的战地医院里,一位年轻的护士正低声哼着熟悉的旋律,安抚着伤兵的疼痛……
这些声音,这些记忆,虽然散碎,却蕴含着最质朴的善意与希望。
在我的“共鸣符法”牵引下,它们如同一条条涓涓细流,顺着地脉逆流而上,汇聚成一股温润而磅礴的声流,悄无声息地从祭台底部渗透进去。
当最后一个“将”字落下,鲜血写就的逆序阵法与地脉深处的万千回响轰然合一!
整座石窟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原本如同机器般吟唱的程雪筠,身体猛地一僵,嘴唇的开合戛然而止。
蒙眼的黑布下,一滴滚烫的血泪悄然滑落。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咯咯声,仿佛在与体内的蛊虫做着殊死搏斗,最终,一个破碎、嘶哑,却蕴含着无尽思念的音节,从她唇间挤了出来。
“娘……”
仅仅一声,石窟内仿佛响起了一声惊雷!
以程雪筠为中心,整个炼声大阵的能量流瞬间紊乱,祭台上铭刻的符文开始疯狂闪烁,一道道清晰的裂痕从阵图中心蔓延开来!
就是现在!
我如离弦之箭般暴起,一步踏入石窟,在半空中将那只乌木匣高举过顶,用尽全力将其捏碎!
班主夫人留下的那最后一丝执念残魂,化作一道温柔的白光,带着对女儿最深沉的呼唤,径直射向程雪筠的眉心。
一股是血脉相连的母爱真声,一股是万民记忆汇聚的人间真声。
两股至真至纯的力量在程雪筠体内交汇,如同两柄无坚不摧的利刃,狠狠刺入了“傀音蛊”的核心!
“嗡——!”
祭台顶端的巨钟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钟身剧烈摇晃,钟内翻腾的黑气如同见了光的恶鬼,疯狂扭曲挣扎。
最终,在一声刺耳的尖啸中,构成熔炉的黑气轰然断裂,那枚即将成型的“静默弹”胚胎失去了能量供给,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早已料到此节,手腕一抖,三枚早已扣在指间的“封识符”甩手而出,化作三道金光,不偏不倚地分别贴在了坠落的熔炉、断裂的铜管与倒悬的巨钟之上!
符纸无火自燃,没有升起半点火焰,而是化作三张肉眼难辨的透明薄膜,在“静默弹”胚胎爆裂的瞬间,将所有逸散开来的声核碎片尽数包裹、封存!
也就在此刻,甬道外传来小桃剧烈而虚弱的咳嗽声。
为了维持如此庞大的共鸣,她的心神损耗过度,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我不敢有丝毫耽搁,咬紧牙关,迅速将那些被封存的声核碎片尽数收入乾坤玉佩之中。
感受着玉佩里传来的阵阵阴冷哀鸣,我转头望向石窟深处那片更深的黑暗,仿佛能看到敌人惊怒交加的眼睛。
我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想拿我们的声音去造杀人的武器?现在……我把它们全收回来了,准备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
只是,这些浸满了鲜血与怨恨的声音碎片,污秽不堪,戾气冲天。
在将这份“大礼”送还之前,它们必须先经受这世间最纯粹的火焰的洗礼,涤净所有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