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腥咸,卷着硝烟与血气扑面而来。
我脚下的碎石被江水冲刷得湿滑,稍有不慎便会坠入那翻涌着黑色漩涡的江流。
我没有理会周遭的混乱,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胸口那枚温热的乾坤玉佩之中。
猩红的血雾在玉佩内部翻滚、凝聚,最终拼凑出那四个扭曲的大字——终焉将至。
这不是简单的警告,而是一场由无数亡魂发出的合唱。
我凝神细听,那尖锐而绝望的残语,竟依稀是《忠烈图》的最后一段唱词:“山河若断魂,万民不得声。”
万民不得声……
一道闪电划破我的脑海,瞬间照亮了记忆的角落。
爷爷的笔记里,有一段被他用朱砂圈出的潦草字迹:“北平失守那夜,他们不是炸城墙……是用‘人语祭’开了阴门。”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比喻,可现在,我懂了。
二十年前那场惨败,并非我们的先辈战力不敌,而是敌人从一开始,就在我们听不见的战场上,布下了一盘用“声音”织就的绝命杀局!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我立刻解下乾坤玉佩,死死贴在胸口,指尖掐诀,默念祖师召灵咒。
玉佩嗡然一震,一股冰凉的气息涌入我的识海,一段尘封的记忆画面在我眼前炸开。
那是北平城下的一处地宫,裂缝如蛛网般蔓延。
年轻的爷爷和阿福爷爷正蹲在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边。
爷爷手中的罗盘指针像是疯了一样,发出“嗡嗡”的悲鸣,疯狂旋转,几乎要挣脱束缚飞出去。
画面里的阿福爷爷双目赤红,一把抓住爷爷的胳膊,用嘶哑的嗓音嘶吼:“不能再拖了!北平、济南……一旦第三处共鸣点被他们的血语填满,龙脉就会自己闭嘴,彻底沉寂!”
画面剧烈晃动,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那是地宫彻底坍塌的声音。
记忆戛然而止。
我猛然睁开双眼,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北平、济南……第三个共鸣点!
如今的武汉,正是这第三个共鸣点!
敌人费尽心机在城内制造内乱,暗杀那些传声者,割断他们的喉咙,根本不是为了制造恐慌,而是为了凑齐发动最终献祭的条件——三地同泣,万民失声!
暴雨初歇,浑浊泛黑的江面上,漂浮着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日舰残骸。
我从怀中取出李志远留下的那半张照片,照片上他年轻的笑脸已被江水泡得模糊不清。
我深吸一口气,将这最后的念想投入江心。
照片触水的刹那,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残片的边缘竟“噗”地一声,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火焰不大,却在漆黑的江面上异常醒目。
这是“鸣砂”残留的感应,是那些牺牲的传声者们留下的最后指引!
幽蓝的火光并未熄灭,而是像有了生命一般,顺着一股暗流,缓缓飘向龟山脚下一片不起眼的洄水区。
那里,隐藏着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密水道!
事不宜迟。
我没有丝毫犹豫,咬破右手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我以血为墨,迅速在左手掌心画下一道繁复的“避渊符”。
随后,我又从贴身的油纸包里倒出半粒黑色的“镇魄丹”,仰头吞下。
丹药入喉,化作一股暖流护住心脉。
做完这一切,我纵身一跃,如一颗炮弹般扎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江水比想象中还要阴寒,几乎要将我的骨头冻僵。
但更诡异的是,我的耳畔竟响起层层叠叠的低语,那声音细碎而密集,像是成百上千个人正贴着我的耳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救我们……别让声音死绝……”
这些,都是被献祭的同胞们的残响!
我压下心头的悲愤,顺着那道幽蓝火光的指引,在黑暗的水下潜行了近百丈。
终于,我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冰冷而粗糙的金属。
我拨开淤泥,一扇半闭的青铜巨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门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汉字,仔细辨认,竟全是历代名家戏曲的唱段。
但这些本该激昂或婉转的文字,此刻却全被倒着刻写,字里行间被一层厚厚的、仿佛凝固了的血锈所腐蚀,让它们看起来如同来自地狱的恶咒。
我屏住呼吸,伸手想要推开那道门缝。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扉的瞬间,门缝中猛地喷出一道浓郁的血雾幻影!
血雾在水中扭曲成一个人形,那张脸,赫然是王掌柜!
只是,眼前的“王掌柜”双目翻白,脸上挂着狰狞而轻蔑的笑容,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用一种生硬的、带着浓重日语腔调的汉语说道:“假死之人,也配与我们谈信义?”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暗中拔下盘发用的银簪,用那沾着我指尖鲜血的簪尖,飞快地在自己的左臂内侧,写下了“周承志”三个字。
胸口的玉佩微微一震,一幅真实无比的记忆片段瞬间映入我的脑海:真正的王掌柜,在药铺的密室里,生命最后一刻,他用已经烧焦的指甲,在药柜的背板上,奋力刻下了“替我护住小桃嗓音”七个字。
而后,他将一整瓶剧毒灌入喉中,亲手点燃了身边的药材,在烈火中引毒自焚,尸骨无存。
眼前这个,不过是敌人利用他死后残留的怨念,伪造出的“声傀”!
一个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传声筒!
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撕下一直贴身收藏的符囊中最里面那一层。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的朱砂印记古朴而深邃。
这是爷爷留给我唯一一张从未启用的“返真符”,此符威力巨大,但发动的代价也极为惨烈——必须以施术者的一滴心头血为引,方能激活。
没有丝毫迟疑,我并指如刀,划开胸膛的衣物,在心口处猛地一刺。
一滴滚烫、鲜红得近乎发紫的心头血,被我精准地点在了符纸的中央。
符纸瞬间爆发出万丈金光,仿佛一轮小太阳在黑暗的江底升起!
它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金色的利箭,狠狠扑向那团血雾幻影。
“啊——!”
血雾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
幻象消失,门后的真相终于暴露在我眼前。
那根本不是一扇可以推开的门。
一根足有我腰身粗的漆黑铁链,狰狞地贯穿了青铜门的门心,另一端则如同毒龙般,直直插入江底更深处的黑暗之中。
铁链之上,并非冰冷的铁环,而是缠满了无数早已被江水泡得发白腐烂的布条和纸张。
我甚至能看清,那上面有学生们用鲜血写下的抗日口号,有工人们的日记残页,有母亲们写给前线孩子的家书……
敌人,竟用我们民族最响亮、最不屈的呐喊,锻造成了镇压龙脉、锁住国运的锁魂钉!
我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胸口的伤在刺骨的江水中传来阵阵剧痛,但我心中的怒火,却比任何火焰都要灼热。
“你们拿我们的呐喊当祭品?”我对着那无尽的黑暗,一字一顿地低语,声音在水中化作一串细密的气泡。
“好啊……这一剑,我就用全国人民想说的话,劈开你们的棺材板。”
说完,我不再犹豫,一手握剑,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那根冰冷、沉重,承载了无数冤魂与悲愤的锁魂钉。
一股阴寒刺骨的怨念顺着铁链瞬间涌入我的身体,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冻结。
江底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顺着这浸满血与泪的锁链,我一寸寸地,向着那无尽的深渊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