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腥甜的血气和劫后余生的狂喜,扑面而来。
百姓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这几日压抑在心头的恐惧尽数吼出来。
我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喘着气,胸口那块温润的玉佩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一股暖流,试图弥合我元婴上那几道骇人的裂痕。
每一次呼吸,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无形的巨锤敲打,疼痛钻心。
然而,就在这片胜利的喧嚣中,我左手腕上那道用以和小桃联络的“闻心符”,却突兀地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波动。
那不是小桃特有的、轻快如雀跃的节奏,而是一段沉闷、扭曲、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低语,像无数濒死之人在梦魇中发出的呓语:“闭嘴……都该闭嘴……”
这声音带着一种阴冷的、黏稠的恶意,瞬间穿透了鼎沸的人声,直刺我的神魂。
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比刚才独战音煞时更深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了上来。
音煞是死了,它的形体在我的剑下化为了飞灰,但它的怨念,它那以“声音”为媒介的邪术,并没有彻底消亡!
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在被摧毁的刹那,已经随着最后那道绝望的反噬声波,扩散到了整座武汉三镇!
它们无形无影,正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这些欢呼的人群之中,等待着最恰当的时机,生根,发芽!
我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将所剩不多的真气尽数灌注于双目,催动元婴,将感知力扩展到极致。
方圆十里之内,一切风吹草动,尽数映入我的脑海。
果然,异样已经开始显现!
江滩上,那个敲着胜利锣鼓的汉子,手臂的动作依旧孔武有力,脸上的笑容却变得僵硬呆滞,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像是被线操控的木偶。
街角边,几个相互拥抱庆祝的妇人,她们的眼神逐渐涣散,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喉结在疯狂地上下滚动。
最让我心惊的是在更远处的一条小巷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突然双膝跪地,用一双小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小小的身子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可他的嘴巴却紧紧闭着,仿佛只要发出一丝声音,就会招来世间最可怕的怪物。
这就是“无声瘟疫”!
我瞬间明白了这邪术的歹毒之处。
它不再是像音煞那样,用强大的外力去压制、去杀戮。
它更高明,也更阴险。
这些“声音种子”侵入人体,诱发的是人心底最深的恐惧,让人从主观意识上主动拒绝发声,抗拒声音,最终在无尽的沉默中自我封喉,变成一具具会走路的活尸。
若不立刻斩断这瘟疫的源头,用不了三天,整座武汉将彻底沦为一座死寂的哑巴之城!
我正欲强撑着伤体动身,胸前的玉佩忽然变得滚烫,一幅模糊的影像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龟山地底深处,我曾闯入过的青铜门后方。
影像中,那扇门旁的岩壁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条我从未发现过的隐秘支脉,它像一条阴暗的毒蛇,蜿蜒着一路延伸,最终的出口,竟是汉口租界地下一间废弃的教堂!
那教堂的风格我认得,是“文化净化会”那帮杂碎最喜欢用的样式。
而此刻,那本该蛛网遍布的地下室里,竟亮起了几点幽幽的烛火。
更关键的是,影像的角落里,一块熟悉的石碑残片一闪而逝——上面刻着的,是与王掌柜药铺后院那块镇物石碑上一般无二的云雷纹!
原来如此!
我一直以为王掌柜那里是邪阵的核心,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节点。
他们真正的根系,早就通过这些地下的脉络,扎进了这人间烟火最繁盛、也最不设防的地方!
事不宜迟!
我猛地撕下一角衣襟,忍着剧痛,将指尖划过胸口尚未愈合的旧伤,蘸满了滚烫的鲜血。
指走龙蛇,在掌心迅速默绘一道“听蛊溯源符”。
此符极为霸道,需以施术者亲历之痛、亲染之血为引,才能在万千因果中,精准地追溯到邪术的源头。
当最后一笔符纹完成的刹那,剧痛与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
我闷哼一声,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快要炸开。
血色符文在我掌心骤然亮起,随即化作三道血光,射入我的眉心。
刹那间,三处被“声音种子”污染得最严重、能量最集中的地点,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
第一个,是汉口码头那座早已废弃的广播塔,铁锈斑斑,高耸入云,曾是向全城播报新闻的地方。
第二个,是武昌教会医院地下太平间的通风井,阴冷潮湿,终日不见阳光,是死气最重之所。
第三个,是汉阳铁厂那巨大冷却池底部的排水主管,水声轰鸣,掩盖了一切秘密,连通着大半个汉阳的地下水路。
这三处地方,无一不是百姓日常必经之地,也无一不是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如今,它们全都被“静杀阵”的余脉悄然渗透,如同三颗致命的毒瘤,将沉默的毒素源源不断地注入这座城市的血脉。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敌人的意图。
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场简单的屠杀,而是要让所有活着的人,都变成不敢开口的奴隶!
我缓缓收起手掌,将那道已融入皮肉的符文藏入袖中。
目光越过滔滔江水,望向三镇的方向。
远处,江汉关的钟楼刚刚敲完了清晨七响,悠扬的钟声本该让人心安,可我却敏锐地察觉到,第二声钟响,竟比第一声慢了微不可查的半拍。
就是这半拍的迟疑,如同第一片落下的雪花,预示着整座城市的生机,已经开始冻结。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血腥味,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决绝:“你们想用沉默来吃人?行啊……那我就去你们最怕的地方,给你们好好唱一出大戏。”
话音未落,我的身形一闪,已化作一道残影,遁入了尚未完全散尽的江雾之中。
就在我穿过江面的瞬间,胸口的玉佩再次微微震动,最后一道画面闪现。
那是广播塔顶层的一间密室里,挂着一张早已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群戴着狰狞面具、身穿和服的日本人,正对着一尊由上百具风干的人类喉骨拼凑而成的“音神像”,行着五体投地的大礼。
而在照片的背面,一行墨迹未干的汉字,狰狞而狂妄——“献给下一个满城无声”。
我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肃杀的秋风卷起江面的薄雾,吹向汉口的方向,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寂静。
白日的喧嚣,似乎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悄然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