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卷过干涸的河床,在这片死寂的绿洲中,我点燃了面前的火堆。
火焰舔舐着干燥的薪柴,发出噼啪的轻响,却无法驱散我心中的寒意。
我将那些从音狱中带回的声核碎片,那些浸透了无数冤魂哀嚎的结晶,一枚枚地置于火堆中央。
它们的棱角在火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幽光,仿佛一颗颗凝固的眼泪。
紧接着,我将数十片刻满了扭曲乐谱的铜片,如同一圈墓碑,插进了声核碎片周围的沙地里。
它们曾是乐器,也曾是刑具,如今,它们将在这里迎来最终的宿命。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伙计匆匆跑来,递给我一封没有封口的信。
信纸粗糙,上面是用炭笔写下的字,笔迹因主人的用力而深陷纸背,又因无法抑制的颤抖而显得歪歪扭扭。
“别让它再变成别人的武器。”
是小桃的字。
我能想象出那个倔强的女孩在写下这行字时,眼中是何等的决绝与悲伤。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忠烈图》全谱落入恶人之手,会酿成怎样的人间惨剧。
它不该被封存,不该被供奉,更不该被任何人再次利用。
它是一首杀人的歌,一首用忠魂烈骨谱写的悲歌,如今沾满了太多无辜者的血。
我攥紧了信纸,胸口那块温润的玉佩忽然传来一阵灼热。
我低头看去,只见玉佩表面,一排细密的血色小字缓缓浮现,那是爷爷留下的最后一道神念:“有些东西,不是守住就行,得让它……再也无法被利用。”
两代人的嘱托,跨越时空,在这一刻重叠。
我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
守?
我守得住一时,守得住一世吗?
只要它还存在,觊觎的目光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王掌柜临死前托付给我的“破神散”残粉。
这曾是用来对抗音狱邪术的奇药,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点。
我没有丝毫吝惜,扬手将所有粉末尽数撒入火堆之中。
嗤——
药粉遇火,并未爆燃,而是瞬间升腾起一股淡金色的烟雾。
烟雾缭绕,如梦似幻,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
在金雾的映照下,那些插在地上的铜片仿佛活了过来,上面的符文竟如虫豸般缓缓蠕动,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尖锐摩擦声,似乎仍在不甘地挣扎,想要挣脱这最终的审判。
就在此刻,我脑海中响起了阿福最后耗尽魂力传来的讯息,那声音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却字字惊心:“西北地脉有动静……他们在往武汉调‘寂世曲’试装弹。”
武汉!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时间不多了,不能再封,不能久藏,唯有彻底毁灭这条被诅咒的传承,才能斩断那些豺狼的野心!
我拔出随身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在左手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殷红的精血喷涌而出,我右手捏诀,引着血线在身前的空中急速勾勒。
一道,两道,三道……转眼间,九道鲜红如血的“焚忆符”凭空而成,悬浮在跳动的火焰之上。
这符法并非道门古传,而是我融合了班主夫人的残魂之力,汇聚了万千百姓的共鸣之声,再以自身元婴真火为根基,独创出的心法。
它不焚身,不焚魂,专焚那些被窃取、被扭曲、被强加于世的记忆!
符文已成,杀机毕现。
但我并未立刻激发,而是盘膝坐于火前,阖上双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
我张开嘴,喉头滚动,一段从未学过的调子,却早已烂熟于心的旋律,从我口中低声哼唱出来。
那是在上海的街头,小桃用她那双灵巧的手,无声地“唱”给我听的节奏。
那是在绝境中,无数普通人用生命守护的信念。
那才是我心中,真正原原本本的《忠烈图》。
歌声虽轻,却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魔力。
嗡——!
插在地上的所有铜片应声齐震,火堆中央的声核碎片更是猛然悬浮至半空,彼此吸引,似乎要在我的歌声中产生共鸣,重组成那灭世的乐章。
就是现在!
我猛然睁开双眼,精光暴射,一掌重重拍向身前的火堆,舌绽春雷:“道不在藏,而在响!今日我不传谱,只传声——这声音,属于活着的人!”
话音落,悬于空中的九道血色符文轰然齐燃!
轰——!
火焰冲天而起,却不再是凡间的橙红烈焰。
那是一道带着肉眼可见律动的赤色音波火柱,它咆哮着,怒吼着,将所有悬浮的铜片与声核碎片尽数卷入其中。
那些蠕动的符文在音波火焰中瞬间僵直,而后寸寸崩裂,那些坚不可摧的声核碎片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在最后一声穿云裂石、悲亢至极的高腔中,整套被扭曲了百年,承载了无数执念与罪孽的《忠烈图》乐谱,连同其核心,彻底化为了一捧飞灰。
火柱散去,烟消云散。
绿洲的夜空仿佛被洗过一般,星辰璀璨,天地清明。
我胸前的玉佩自行浮起,表面的光华流转,原本爷爷的留言隐去,一行崭新的古朴篆字缓缓镌刻其上:“声既归民,道亦为民。”
我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遥遥望向南方战场。
就在此时,我怀中,一粒从声核灰烬中幸存下来的鸣砂突然变得滚烫,灼烧着我的皮肤。
一幅清晰的立体地图瞬间映入我的脑海——那是江汉平原的某处,一条浩荡大江与地底龙脉交汇的咽喉要地!
阿福最后那句虚弱的低语再次响起:“他们要用‘寂世曲’炸断龙脉……你得赶在月圆前,把声音送到前线。”
我解下身后挡风的披风,随手扔在地上,露出了背后一个新制的厚实符囊。
与以往不同,里面装的不再是符纸,而是一袋沉甸甸、闪烁着点点星芒的灰黑色砂砾。
那是由《忠烈图》的灰烬混合着鸣砂,用我的真火反复淬炼而成的“响雷子”。
我伸手抓起一把,感受着它们在我掌心不安的跳动,仿佛蕴含着千军万马的咆哮。
嘴角,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扬起。
“好啊,这次我不止让他们聋,还要让他们——听见自己的末日。”
夜风吹过,卷起我空荡荡的衣角,前方的路,在无边的黑暗中延伸。
我的身后,是埋葬过去的灰烬;我的眼前,是决定未来的战场。
这一趟,三百里烽火路,我要让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声音,都汇成一曲送葬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