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链拖曳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面上,发出刺耳而单调的哗啦声,在幽深曲折的通道中回荡,仿佛是通往地狱的序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霉味、腐臭味,以及一种属于绝望和死亡的冰冷气息。墙壁上昏黄的油灯,努力地跳跃着微弱的光芒,却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将更多的地方留给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里,是皇城司天牢的最底层,关押重犯、钦犯之所,素有“鬼见愁”之名。
押解的金吾卫士兵将萧执与姜妙带到一间独立的、由厚重精铁铸成的牢房前,打开那扇布满锈迹、却异常坚固的铁门,粗鲁地将他们推了进去,随后“哐当”一声巨响,铁门重新合拢,落锁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牢房狭小而阴暗,只有墙角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天光,勉强能视物。地上铺着发黑潮湿、散发着异味的稻草,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馊味的木桶,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寒气如同无孔不入的毒蛇,顺着脚底向上蔓延,侵蚀着人的体温与意志。
(内心oS:啧,这住宿条件,差评!连个窗景都没有!)
姜妙站稳身形,先是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随即却有些好奇地打量起这个临时的“落脚点”。她没有像寻常囚犯那样惊恐哭喊,也没有绝望地瘫软在地,反而像是在评估一家条件恶劣的客栈。
与她相反,隔壁以及更远处的牢房里,已经传来了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咒骂,或是精神崩溃的喃喃自语。那些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碰撞、放大,更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萧执在铁门关上的那一刻,便迅速扫视了整个牢房的环境,确认没有即时的危险。他无视手腕上沉重的镣铐,走到那堆还算厚实的稻草旁,仔细地将有些凌乱的稻草铺平整,动作从容得仿佛不是在布置牢房,而是在打理自家的卧榻。
“条件简陋,先将就一下。”他直起身,看向姜妙,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身处绝境的慌乱。
姜妙走到他铺好的稻草边,学着他的样子,不甚在意地坐下,镣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抬头,借着那微光看他。即使是在这污秽不堪的天牢里,即使身着囚服,戴着重铐,他挺直的脊梁和那份沉淀在骨子里的从容气度,依旧未曾折损分毫。仿佛他身处之地,不是囚笼,而是另一处需要他掌控的战场。
“比起麟德殿,我倒是觉得这里更自在些。”姜妙实话实说,语气甚至带着点轻松,“至少,不用再对着那群虚伪的脸假笑。”
萧执在她身边坐下,铁链哗啦作响。他没有接她关于麟德殿的话,而是侧过头,在昏暗中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微光,异常专注。他伸出手,越过冰冷的镣铐,轻轻握住了她同样被锁住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干燥,与她微凉的指尖形成对比。
“怕吗?”他低声问,声音在这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妙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非但不怕,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里,反而闪烁起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了期待、好奇与跃跃欲试的光芒。
“有点期待。”她老实回答,甚至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萧执,你说……北地的星空,是不是比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牢里,透过那个小洞看到的,要大得多,亮得多?是不是真的像书里说的那样,银河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捞起一把星星?”
她的话语,没有半分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反而像是一个即将踏上冒险旅程的孩童,对未知的风景充满了纯粹的向往。
萧执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他预想过她的许多种反应,坚韧的,愤怒的,甚至是冷漠的,却独独没有想到,在这阴森的天牢里,戴着谋逆重罪的枷锁,她关心的,竟然是北地的星空。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着酸涩与无比的骄傲,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胸腔震动而出,带着磁性,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冲淡了周遭的绝望气息。他俯身,在那微弱的光线下,精准地找到她的额头,印下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吻。
“嗯,”他抵着她的额,声音里带着未尽的笑意和无比的笃定,“我带你去看看。”
简单的几个字,却重若千钧。不是“如果有可能”,不是“等我们出去”,而是“我带你去看看”。这是承诺,是规划,是早已在心中描绘了无数遍的未来图景。
姜妙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在这阴暗的牢房里,仿佛自身在发光。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冰冷的铁链缠绕在两人交握的指间,却无法隔绝那份心意相通的暖意。
(内心oS:北地……星空……听起来可比这破京城有意思多了!)
这一刻,什么谋逆大罪,什么削爵流放,什么前途未卜,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他们身处帝国最黑暗的囚笼,心中却点亮了对广袤天地、对自由未来的无限憧憬。曾经对京城的最后一丝留恋,无论是出于责任、惯性还是别的什么,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甚至对这即将到来的“流放”,都生出了一种近乎荒诞的、“旅行”般的期待。
在这阴冷潮湿的天牢深处,在绝望与哭嚎的环绕中,这对夫妻,手握着手,心靠着心,异常平静地等待着那早已预料到的判决。他们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者,而是即将主动踏上新旅程的同行者。外界的天翻地覆,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了。他们的世界,已然聚焦于彼此,以及那个关于北地星空的、闪闪发光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