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感觉自己快要被痛痒逼疯了,只能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收效甚微。
她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概念,每一秒都被无限地拉长、再拉长。
眼前暗了下来,她最初以为是天黑了,片刻之后,才恍然发现原来是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
“你怎么过来了?”她惊了一下,脑子短暂地清明起来,“出去——我不是说了吗,不要靠近我,免得被感染——”
“我觉得我可能已经被感染了。”岩在她身边蹲下,伸出胳膊给她看。
他的胳膊上是深深浅浅的血痕:“太痒了,我一不小心就抓破了。”
叶凌叹了一口气:“早就说了不要留下,这下好了,连你也被感染了。”
岩自己倒是满不在乎,他坐在地上,小心地扶起叶凌,将碗凑到了她的唇边。
“反正老羊出来一趟,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救,没太大差别。”他慢慢地将肉汤喂到她的嘴里,“最多三天,熬一熬就过去了。”
等叶凌困难地喝完了,他随手把碗丢到了一旁,和叶凌一起在山洞里躺了下来。
“我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说,“比以前快要饿死的时候还没有力气。”
叶凌睁着眼睛看着山洞的洞顶,同样有气无力地说:“没错,是这样的,而且只会越来越糟糕。”
两人并排躺着,岩还能时不时抓挠,叶凌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在我所有糟糕的经历中可以排得上前三了,”她吐槽道,“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死不了,说不定可以排到第一。”
“才能排到前三?”岩不敢置信地问,“你在一点一点烂掉!”
叶凌沉默了片刻:“烂到什么程度了?”
“就是脸上已经烂了一个洞了。”岩说,“刚才喂你喝汤的时候,还有一点从洞里流了出来。还有你的头发掉了不少,头皮上红红白白的我没敢仔细看。”
叶凌:“……倒也不用说得这么细致。”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岩问:“排第一的是哪次?鬼藤那回吗?”
那次她几乎被啃成了骷髅,他们用了所有的治疗药剂,才吊住她的命。
“鬼藤……排第二吧。”叶凌说。
毕竟那次她也知道自己死不掉。
“那第一是……?”
“我死的那次。”叶凌顿了顿,补充道,“我出现在这里之前,真正死亡的那一次。喂,你轻点抓,抓破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受而已。”
“我控制不住,”岩嘟囔道,“这感觉真是糟透了,我宁愿疼一点。”
叶凌想笑,但她刚一动,就感觉脸上的肉似乎要掉下来,连忙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你从来没说过是怎么死的。”岩说。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啊,人都会死的。”叶凌说。
她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感受到爆炸所产生的热浪。
“死亡其实是很快的,”她说,“快到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可你说那是你所有糟糕经历中排第一的。”岩说。
叶凌很久没说话,久到岩以为她睡着了。
“糟糕的不是死亡那一瞬,而是……那个过程。”
回忆的闸门打开,一张张面孔依次浮现。
“那是一次清剿任务,”她慢慢开口,惊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无法讲出那段经历,“对方是一群……亡命之徒。”
她试着用岩能理解的方式讲出来:“他们殴打、囚禁、杀害了很多普通人,建立了自己的势力武装,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我们小队接到命令要对他们进行清剿,原本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直到接近了据点的时候,我们遭到了伏击。”
“通讯中断,我和队员们成功撤退,但在撤退的过程中,误打误撞闯入了他们关押人质的地方。”
“有七个人,”她说,“两个成年的男人,剩下五个都是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
记忆重新浮现,清晰得像是发生在昨天。
“按照作战计划,我们应该立刻撤退,重新部署之后再次行动。但对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动向,大概率会对我们进行追杀,如果不管那些人质的话,他们很可能会丧命。”
“我是队长,队员们都在等待我的指示,我……让他们带上人质。”
叶凌的心口一阵刺痛,甚至压过了无时无刻都在折磨摧残她的痒意。
“那是我做的第一个错误的决定。”她说,“他们受了伤,又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平民,极大地减缓了我们撤退的速度。”
“对方很快追了上来,我们在林中交火,这时候我又做了第二个错误决定。”
“我让两名队员先带着人质离开,找到信号恢复区请求增援,我与另外两名队员垫后。”
“对方的人很多,所幸我们无论是装备还是能力都更胜一筹,所以尽管受了伤,但边打边撤,逐渐脱离了他们攻击的范围。”
“我们沿着那两名队员留下的记号追了上去,但……”
叶凌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能够平稳地说出来:“但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倒在地上,喉咙被割破,人质中的那两个男人抢了他们的枪,正对着那几个孩子。”
“他们威胁我们放下武器,不然就杀了那些孩子。”
“他们根本不是人质,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陷阱。”
山洞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过了片刻,岩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我做了第三个错误的决定,”叶凌说,“我……让队员们放下武器。”
“一个男人踢了踢年纪最大的小孩,让他过来把我们的枪拿走。”
“那个小孩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抱起枪,忽然塞到了我手里,大声喊着你们快跑,接着他,和我的两名队友,就在我眼前被打成了筛子。”
“一个队友扑到我身上帮我挡了枪,我杀了那两个男人,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了我自己。”
一阵窒息感涌了上来,叶凌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喘着气,才能让自己几乎被压碎的心稍稍轻松一点。
“但这不是你的错,”岩说,“拯救那些人质——那些孩子,这没有错!”
“不,就是我的错。”叶凌说,“我应该服从命令直接撤退,我应该去想为什么两个身体强壮的男人会变成人质,我应该仔细盘问他们的身份,我应该在被他们威胁的时候做出理性的判断,我应该选择伤亡最少的最优解。”
她在无数个日夜里复盘,每次到最后,都变成了同一句话。
“我谁都没能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