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饿了……人饿极了的时候,脑子就会变得没有那么……好用。”岩拨弄了一下火,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又似乎在思索着怎么把接下来的话顺畅地说出来。
“我看见——听见有人在吃东西。”他慢吞吞地说道,“那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不,这样说不对,就是——就是我其实能看见,但——”
“但你已经不能去分辨其他东西了。”叶凌替他补全。
“对,”岩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听见有人在吃东西。咀嚼的声音,吞咽的声音,食物滑过喉咙的声音——我顺着那些声音,不知怎么的就走了过去。”
“我看见有人在吃面包。”他说,“就是那种最便宜的黑面包。我的眼睛里就只剩下了那块面包。我冲过去抢了过来,有人踢了我,有人把我压在身子底下,但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把那块面包拼命往嘴里塞。面包很硬很干,咽的时候很困难。但我还是咽下去了。”
“他们打我,我就一直抱着头任由他们打。后来有人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揪了起来,我先是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之后才感觉到疼——他们拿刀子划破了我的脸。”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伤疤:“但其实那时候我并不觉得有多疼,更多是在感受那块终于落到我肚子里的面包。”
“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太久了,吃了那块面包之后,我反而更饿了。吃之前的时候,我走路都软绵绵的,就像是有人抓着我的胃提了起来,脚下踩不到实处,胃也落不到实处。”
“但吃完之后,我开始感觉到……疼。”
“胃很疼,像是有火在烧着一样疼。我想那是因为我终于吃到食物了,胃不得不重新开始工作,所以我才能再一次感觉到它。”
“那种疼和受了伤的疼不一样……我也说不好,反正我并不讨厌它。怎么说呢,那种疼让我意识到我竟然还活着。”
叶凌将吃了一半的面包递给他,他接过去塞进了嘴里。
“他们用刀划伤了我,把我踩在地上。”他含糊地说道,“然后我听见他们说要杀了我。”
“我那时候就想,我刚吃了一块面包,不能就那么死了。不然他们会剖开我的肚子,把面包再抢回去的。”
“于是我就站了起来——我才发现他们其实压不住我,哪怕有好几个人也压不住我。”
“那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那几个经常抢我东西的孩子。”
“有一个拿着刀朝我冲过来了。我踢了他一脚,他竟然飞了出去,刀子也掉了。”
“其他人全都围了过来,但他们打不过我。他们太瘦太小了,被打倒在地上许久都爬不起来。”
“我把他们都打倒了,抢走了那把刀,还有另外的两块面包。”
一阵风吹了过来。岩抬起眼睛,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被抢过东西了。”他说,“有人试过,但是没能打过我,后来渐渐就没人敢招惹我了。”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叶凌拢了拢头发:“但是……?”
岩局促地笑了一下:“但是我开始抢别人的了。”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我……我抢过很多人。最开始只抢那些从前欺负我的人的,后来……后来挑成年人下手。他们的手里有更多好东西,与其去抢那些小孩,不如直接抢他们的。”
“我最初会挑落单的人下手,后来我发现这行不通。敢一个人去垃圾场的,一般都有些实力,我打不过他们。”
“反倒是那些抱团的,只要揪住一个打,别人一般不会插手——原本就是临时组队,谁愿意为了别人出头?抢不到自己身上,他们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停了下来,过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一次我抢了一个男人。”他慢慢说道,“他抱着袋子不肯松手。我很生气,把他的脸打的都是血。旁边有人劝他,让他把东西给我算了,他一边吐血一边说不行。”
“我更生气了,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之前我从来没用过那把刀——说不给我我就杀了他。”
“他害怕了,终于松开了袋子。我把袋子拿走的时候,他忽然哭了。他说他儿子快要饿死了,求我别全都拿走。”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话,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又来了。但不是因为饿,就是……就是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揪着一样。”
“那次我把袋子还给他了。”
岩看着火焰出神,叶凌没有催促,低头擦着自己的刀。
过了许久,他继续说道:“两个月之后我又看见了那个男人。他带着一个小孩在捡垃圾。”
“我想那孩子应该就是他的儿子——他看起来很不好,身子很瘦,顶着一个过分大的头,走路摇摇晃晃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我就跟在不远处看,我不知道我到底想看什么。最后一天的时候,男人带着儿子越走越远,最后走到了森林里。我看见他给了那孩子一块面包,跟那孩子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走了。留下那孩子自己坐在那里。”
“一直到所有人出发回城了,那孩子还没从森林里出来。”
岩的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我也跟着回了城。”
他再一次抬起头,那双黑眼睛里带着悲伤和迷茫。
“为什么呢?”他喃喃道,“他宁愿被我打,也不想要儿子饿死,可后来为什么又不要他了?”
“影说的没错,荒野上的人都该死。”他将头埋到了膝盖里,“那个男人该死。我也该死。”
叶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觉得他或许需要安慰,但就像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也没有学过如何安慰别人。
于是她像是抚摸一只大型犬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又递给他一个草梗编成的小笼子。
“喏,给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