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阴冷潮湿的石室里,谢承渊独自踏入。
昏暗的火把映照出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那人衣衫褴褛,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枯瘦如鬼。
谢承渊停在铁栏前,声音平静得可怕:“师父,近来可好?”
囚徒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在看清来人后骤然紧缩,喉间挤出嘶哑的哀鸣:“啊……啊……!”
顾怀瑾缓缓抬起头,那张曾经俊美风流的脸上如今布满污垢与伤痕,早已不复当年风采。
他盯着谢承渊,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像是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模糊的音节。
谢承渊微微俯身,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师父,你不是还有舌头吗?怎么不说话?是忘了怎么叫我‘好徒弟’了?”
顾怀瑾浑浊的眼珠颤了颤,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牙齿,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嗬……好几年不见,你倒是长大了……”
“这张脸,俊美得很……有我年轻时的样子……”
谢承渊冷笑一声,指尖划过铁栏上干涸的血垢。
“师父如今还有闲心提当年?”
“现在民间还流传着顾国师‘美若天人’的传说,说你当年一顾倾人城……”
“连我母后当年都对你痴迷不已,为你茶饭不思。”
他突然一把掐住顾怀瑾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可惜啊——”
“如今这张脸,沟壑纵横,连诏狱的老鼠都不愿多看一眼。”
谢承渊眸色冰冷,声音如淬了寒冰的刀锋:“师父,我不明白。”
“我明明是你最引以为傲的徒弟,你教我易容、暗器、迷香,说我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最后却要断我筋骨、烙我魂魄,甚至想借我的手夺这江山?”
“你就这么恨我?”
顾怀瑾忽然直起身子,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癫狂的笑意。
“其实……你本不是我第一个选择。”
“当年,我看中的是谢承霄,可他看似坚毅,心却太软,成不了大事。”
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谢承渊。
“而你?表面温润如玉,骨子里却比谁都狠!你才是最完美的。”
“最完美的傀儡,完美的……帝王!”
谢承渊沉默地站着,眸色如深渊般冷寂,而顾怀瑾却笑得愈发癫狂,血沫从嘴角溢出。
“不论千次、百次……我选的永远都会是你!只有你能帮我完成大业!”
谢承渊忽然低笑一声,指尖未碰他分毫。
“正因我坚韧,你才夺不走我的魂魄。”
“也夺不走这江山。你的大业,早在你对我下杀手时,就成了泡影。”
顾怀瑾佝偻着身子,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低语:“当年就该早点把你炼蛊。”
谢承渊连眼风都未扫他一眼,转身踏出牢门。
玄色衣袂掠过潮湿的石阶,像斩断最后一丝过往。
苏玉衡见谢承渊从诏狱出来,低声问:“殿下,回宫吗?”
谢承渊垂眸看了眼沾染阴冷狱息的衣袖。
“回宫,把这身衣服烧了,晦气。”
“然后……去林府。”
苏玉衡一愣:“您不是说这几日不去见林姑娘?怕分心吗?”
谢承渊怔住,像是忽然被戳破什么隐秘心思,抬手扶额苦笑。
“是,说好不去的……”
“可只要见了她……这些肮脏事带来的戾气,总能散个干净。她像束光,能照透这些阴沟里的龌龊。”
午后,林府内院。
谢承渊刚踏入月洞门,便见林星瑶的屋前立着两名带刀侍卫,神色肃冷。
屋内,林星瑶百无聊赖地躺在桌案上,一双玉足从雕花窗棂间探出,雪白的脚趾在阳光下莹润如珍珠,还一晃一晃地踢着风。
侍卫们尴尬地别过脸,不敢多看,却又不敢擅离职守。
院中,谢承霄抱臂倚在梧桐树下,冷眼瞧着,忽然开口:“她若再敢伸出去——”
“就把那脚丫子砍了,看她还敢不敢放肆。”
“唰!”
林星瑶吓得立刻把脚缩了回去,连带碰翻了案上的茶盏,叮铃咣当一阵乱响。
谢承渊一袭月白常服上前,衣袂掠过青石阶上零落的海棠花瓣。
“二哥这是做什么?林姑娘连屋子都不让出了?这是把她当囚犯看管?”
谢承霄抱臂冷笑,下颌朝窗内一扬:“你不如亲自问问她,我为何禁她的足?她心里清楚得很。”
谢承渊望向窗内的林星瑶,可她偏过头,故意盯着房梁就是不看他,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他轻笑一声,转头对谢承霄道:“二哥先前说我囚禁林姑娘,说我用东宫束缚她……”
指尖点了点紧闭的窗棂。
“如今你这又是在做什么?五十步笑百步?”
谢承霄冷眼扫向窗内,声音里压着怒意:“她要逃跑,回她那见鬼的‘家乡’!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王爷!”
林星瑶猛地从窗边探出半个脑袋,气呼呼地反驳。
“曹云逸只是说‘可能有办法’,又不一定是真的!你凭什么禁我足?”
谢承霄一把攥住窗棂,指节发青:“若是真的呢?若是他真能让你消失呢?”
“林星瑶,你敢发誓。若真能回去,你还会回来?你还会记得这里有个谢承霄?”
林星瑶怔在原地,被问得哑口无言。
直到谢承霄怒而离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谢承渊推门而入时,她还坐在桌案上发呆。
见他进来,慌忙跳下地想躲,却被他一把横抱起来。
“啊!你——”
谢承渊沉默地将她放到床榻上,指尖拂过她散乱的发丝,忽然低声道:“姑娘若真想走……”
“我不会拦你。强留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懂。”
林星瑶沉默片刻,轻声道:“殿下,我……”
谢承渊忽然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双臂发颤,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记得……和我告别。”
下颌抵在她发顶,呼吸沉重。
“我尊重姑娘的选择,真的。”
“你一直想回家,我知道。这里于你而言,终究是异乡,确实没有值得你留下的意义。”
林星瑶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腰,整张脸埋进他胸膛,声音闷闷的却格外清晰。
“怎么会没意义……”
“我和你们在一起——和你、和谢承霄、和小桃……真的很开心啊。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
谢承渊想要松手,林星瑶却抱得更紧,脸颊贴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让我再抱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谢承渊僵在原地,掌心悬在她背后,终究缓缓落下,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
林星瑶贴在他心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殿下,如果我真的回去了……”
林星瑶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他衣襟。
“你就别等我了。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谢承渊手臂猛地收紧,几乎将她勒进骨血里,下颌抵着她发顶哑声道:“我会等。”
“横竖……”
“我也习惯等待了。等你想通,等你回头,多久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