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五月的风,已然带上了戈壁特有的燥热,卷起金城郡城墙上的尘土,扑打在韩遂阴郁的脸上。他扶着垛口,眺望远方。视线所及,虽尚未见到汉军旌旗,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已然让他喘不过气。
武威三姓的倒戈,糜家商队那近乎“倾销”式的物资交换,如同一记记重锤,将他苦心经营的舆论壁垒砸得粉碎。如今,莫说凉州百姓,便是他麾下许多将士,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闪烁与疏离。那“只诛首恶”的朝廷檄文,如同魔咒般在营中悄然流传,每一次窃窃私语,都像是在为他敲响丧钟。
“将军,城中粮草……按目前消耗,最多……最多还能支撑三月。”军需官战战兢兢地汇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三个月?韩遂心中冷笑。哪里需要三个月!如今军心浮动,恐怕不出一月,不等汉军攻城,城内自己就先乱了!他毫不怀疑,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的项上人头,盘算着如何拿去换取朝廷的赦免和赏赐。
“知道了,下去吧。”韩遂挥挥手,语气疲惫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不能再等了!必须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是夜,韩遂秘密召见了他最信任的谋士成公英,以及两名掌管他私财和贴身护卫的心腹。
密室中,烛光摇曳,映照着几人凝重的面孔。
“大势已去,金城不可守矣。”韩遂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沙哑,“朝廷此番手段,层出不穷,先有祢衡檄文诛心,后有皇甫嵩定鼎,更有商队利诱……,好一个少年天子,好一个长安朝廷!人才济济,我韩文约输得不冤!”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与决绝:“但某家纵横凉州数十载,岂能坐以待毙?成公英,你即刻带人,按此图所示,秘密拓宽府中那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务必隐秘,加快进度!”他将一卷早已绘好的绢帛递给成公英。
“主公,您是要……”成公英接过图,面露惊容。
“走!”韩遂斩钉截铁,“带上这些年积攒的金珠细软,能带走的全部装箱,分批通过密道运出城,藏于城外预设地点。家眷早已借口‘避祸’送至羌地,不必担忧。待时机一到,我等便从密道脱身,北出塞外,或投鲜卑,或寻其他生路!这汉家天下,既容不下我韩文约,老子就去域外再闯一片天地!”
他韩遂号称“黄河九曲”,心思诡谲,岂会不留后路?早在舆论战之初,察觉不妙时,他便已开始暗中转移家小和部分财物,这条密道更是经营多年,只为以防万一。
“那……城中这些兵马、宋建那边……”另一名心腹迟疑道。
“兵马?”韩遂嗤笑一声,“如今还能指望他们为我效死?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弃子罢了!至于宋建那个蠢货……”他眼中掠过一丝阴毒的光芒,“他自称‘河首平汉王’,比某家更没有退路!正好,让他留在枹罕,吸引黄忠的主力,替我们多争取些时间!”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走之前,不仅要让宋建当替死鬼,还要再给朝廷添点堵,恶心一下那些坏他好事的家伙!
“去,以我的名义,给宋建再送一封密信。”韩遂对掌管文书的心腹吩咐道,“信中要极尽渲染朝廷‘秋后算账’之能事,告诉他,投降必死,唯有死守枹罕,凭借坚城与我互相呼应,或有一线生机。就说……就说我已联络好羌人大部,不日便将率精兵袭扰汉军后路,让他务必坚守待援!”
这自然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但他料定,困守孤城、惊慌失措的宋建,此刻如同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死死抓住。有宋建在枹罕吸引火力,他韩遂金蝉脱壳的成功率便大大增加。
“朝廷……嘿嘿,就算拿下金城、枹罕,得到的也不过是两座空城和一堆烂摊子!想顺顺利利平定凉州?做梦!”韩遂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的狞笑。
……
与此同时,陇西郡境内,黄忠率领的主力大军,正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姿态,如同巨大的石碾,缓慢而坚定地碾压着宋建在陇西郡的外部势力。
一处名为“黑风寨”的险要山头,盘踞着宋建麾下的一员悍将和千余兵马,企图凭借地利负隅顽抗。
黄忠并未急于强攻。他命士卒伐木取石,在寨门外三百步处,构筑起了简易的营垒和了望塔,又派出小股精锐,昼夜不停地袭扰,断其水源,焚其囤积的柴草。
僵持五日后,寨中人心惶惶。黄忠见时机成熟,亲率三千精锐,于黎明时分发起总攻。
老将军黄忠虽年过四旬,但宝刀未老,一马当先,手中凤嘴刀挥舞如轮,亲自攀爬云梯!主将如此悍勇,汉军士气大振,如同潮水般涌上山寨。守军本就士气低落,见黄忠如天神般杀到,顿时溃不成军。那员宋建麾下的悍将试图阻拦,被黄忠大喝一声,只三合便斩于马下!
黑风寨遂克。此战,斩首四百余,俘获六百多人,自身伤亡不过数十。
类似的场景在陇西郡多处上演。黄忠用兵,深得“以正合,以奇胜”之妙,绝不轻易冒险,总是以绝对的实力和周密的准备,一点点蚕食掉宋建的羽翼。每克一地,立即派驻兵马,安抚百姓,推行编户,将占领区彻底消化。
在黄忠稳健的推进下,宋建在陇西郡的势力范围急剧萎缩,最后被完全压缩回了他的老巢——枹罕城。
而另一路,马超与赵云率领的两万步骑,如同两柄锋利的尖刀,自武威南下,一路势如破竹。金城郡北部那些原本依附韩遂的豪强坞堡和小股部队,在朝廷大势和段、张等家族的影响下,几乎是望风归降,偶有抵抗者,也在马超的铁骑和赵云的长枪下迅速灰飞烟灭。兵锋所向,直指韩遂所在的金城。
五月二十,黄忠大军主力终于抵达枹罕城下。
枹罕城,作为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的王城,经过他多年的经营,城高池深,防御工事颇为完备。城头上,绣着“宋”字和可笑“平汉”字样的大旗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守军密密麻麻,透露出一股困兽犹斗的绝望气息。
黄忠勒马,于城外三里处一座小丘上,远远打量着这座孤城。他目光沉静,并未因连战连捷而有丝毫骄矜。
“传令下去,依山傍水,立下营寨。多设鹿角,深挖壕沟,严防敌军偷营。”黄忠沉声下令,“派出斥候,详细探查枹罕四周地形、水源及可能暗道。”
“诺!”传令兵领命而去。
很快,庞大的汉军营盘开始如同拥有生命的巨兽般,在枹罕城外扎下根来。旌旗招展,号角连绵,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将枹罕城紧紧包裹。
中军大帐内,黄忠与几位副将等人对着枹罕城的草图,开始商议攻城方略。
“枹罕城坚,宋建必作困兽之斗。强攻伤亡必大。”黄忠指着地图道,“然其如今已是瓮中之鳖,外无援军,内储有限。我军可围而不攻,或以攻心为上,疲其军,丧其志。”
他知道,对付枹罕这种坚城,急不得。如今大势在我,时间站在朝廷这边。他要做的,就是扎下一个铁桶般的营盘,将枹罕彻底困死,同时,每日在城下叫阵,宣扬朝廷仁政。
夕阳的余晖洒在汉军连绵的营寨和枹罕孤寂的城头上,勾勒出一幅动与静、希望与绝望交织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