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四月,凉州的天空依旧高远,风中却已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热度。这热度并非全然来自日渐温暖的天气,更源于一种在底层民众间悄然蔓延、并迅速形成燎原之势的渴望——对安定,对温饱,对摆脱被大宗族和叛军裹挟命运的渴望。
当皇甫嵩的威望与承诺如同定海神针般稳住大局,当段煨、张济的现身说法与贾氏家族的暗中发力,逐步瓦解着韩遂精心编织的谣言罗网时,真正给予这谣言致命一击。
但彻底撬动凉州僵局的,是紧随其后、由糜家商会庞大车队运抵的,那堆积如山的粮食、雪白的盐巴、坚实的布匹,以及闪着幽光的铁制农具。
糜家的商队,经过一个月的准备,在鲁肃的全力配合下,在安定郡、汉阳郡(天水)以及已被段、张、贾三家势力有效影响的武威郡部分区域,设立了数个大型官方榷场。高高的牌匾上,以汉、羌等多种文字书写的兑换牌价,在阳光下清晰得刺眼:
“上等战马一匹,兑粮一百石!”
“健硕耕牛一头,兑粮三十石!”
“成年肥羊一只,兑粮四石!”
“上好皮张,分等论价,兑粮一至二石,或等价盐、布、铁器(农具)、铜钱!”
这牌价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在所有目睹的凉州人——无论是汉民、羌人、氐人还是其他小部落民——心中,炸开了惊涛骇浪!
“一百石……一匹马能换一百石粮?”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牧民揉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数字,声音颤抖着向身旁的同伴确认,“阿木碴,你……你识得几个汉文,你快看看,俺是不是眼花了?”
那个叫阿木碴的羌人汉子也是满脸骇然,结结巴巴地念着:“没……没错!是一百石!老天爷,一匹马啊!就一匹马!够我们全家吃上好一年都吃不完!”
旁边一个原本对朝廷还将信将疑的老农,拄着锄头,盯着那“耕牛三十石”的字样,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喃喃道:“三十石……三十石粮啊……俺家那多余的两头牛要是牵来,换了粮,再买些盐和布……娃娃们今年冬天就不用挨冻受饿了,还能有剩的攒起来……这……这真是朝廷给的价?不是做梦?”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彻底爆发的狂潮!
“快!快回去告诉头人!把咱们部落那些用不上的驮马耕牛都拉来!换粮食!换盐巴!”
“我家还有几张攒下的皮子!一直舍不得卖,这下好了!能换多少粮啊!”
“还等什么?赶紧去圈里赶羊啊!一只羊四石粮!十只就是四十石!天神啊,我们部落要发财了!”
“朝廷……朝廷这是来救苦救难的啊!韩王(韩遂)还说朝廷要杀光我们,杀光了我们,谁给他们养马牧羊?谁给他们换这么多好东西?”
底层民众的算盘最是实在。什么“大义”,什么“地域之见”,在实实在在、足以改变一家人甚至一个部落命运的生存资源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韩遂那套“朝廷欲尽诛凉人”的恐怖预言,在糜家商队那堆积如山的物资和这高得离谱的兑换牌价面前,被击得粉碎!
一些小部落的首领,原本还在韩遂的威胁与朝廷的承诺间摇摆不定,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带着部落里最好的马匹、牛羊,皮革拥至各个榷场。当亲眼看到汉官按照牌价,毫不打折地将金黄的粟米、雪白的盐块、厚实的布匹交付到他们手中时,所有的疑虑都化为了狂喜和感激。
一个刚刚用五匹马换回了五百石粮食和几大包盐的小部落头领,激动得直接跪在了地上,朝着长安方向连连磕头,用生硬的汉语高喊:“陛下万岁!大汉万岁!从今往后,我迭剌部唯陛下马首是瞻!谁再敢说朝廷一句坏话,我第一个砍了他!”
这样的场景,在各个榷场不断上演。大量的牲畜、皮货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入朝廷的仓库,而海量的粮食、盐铁则流入了凉州百姓的手中。许多小部落欣喜地发现,他们往年需要向韩遂或本地豪强上缴大部分产出才能勉强存活,如今只需拿出部分富余的牲畜皮毛,就能换回足以让全部落丰衣足食一年的物资,甚至还能有余力换取他们以往想都不敢想的铁质农具,尝试开垦一些荒地!
民间舆论彻底转向。街头巷尾,田间牧场,人们议论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死亡威胁,而是实实在在的收获与希望。
“听说了吗?东山那个小部落,用几匹马和就是头耕牛换的粮食,堆得跟小山似的!头人当场就决定,带着全部落去官府登记,领那个什么……身份木牌!”
“啧啧,还是朝廷大方啊!以前咱们辛辛苦苦养一年羊,到头来大部分都得交给上面,自己剩不下几口。现在倒好,随便几只羊就能换够吃几个月的粮食!这日子,有奔头了!”
“韩遂?呸!那个天杀的老贼!差点被他骗了!他就是要咱们给他当牛做马,替他挡刀!还是朝廷仁义,是真给咱们活路啊!”
“可不是嘛!我娘家那边,段家、张家都发话了,全力支持朝廷!连贾家那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次都站在朝廷这边!跟着他们走,准没错!”
“赶紧的,把家里那点存货都清一清,去榷场换了!听说这价格是陛下定的,谁知道能持续多久?趁现在多换点,给娃攒点家底!”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毫无保留地欢欣鼓舞。一些原本依靠盘剥底层民众和中小部落而维持奢靡生活的本地豪强,内心也曾有过挣扎。
他们担心朝廷彻底掌控凉州后,会剥夺他们世代享有的特权。但当他们看到段煨、张济家族因率先投靠而更受重用,看到贾家因贾诩的关系早已将生意做到了司隶、兖州,根本看不上凉州这点“蝇头小利”时,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一位段氏族老在家族内部会议上,捻须对尚且心存疑虑的子弟道:“目光放长远些!盘剥乡里,能得几多利?不过是守着口枯井罢了。如今依附朝廷,那才是汪洋大海!更不用说,能在陛下那里留下名号,搏个正经出身,岂是区区钱财可比?”
另一位张家的管事也感慨:“是啊,看看子度将军(张济)和绣公子,那才是光耀门楣!咱们守着这点地盘,收到何时是个头?如今按朝廷这牌价,咱们家族牧场里的牲畜出手,获利远超往年盘剥所得,还落个清静安稳,更能得朝廷赏识,何乐而不为?”
在实打实的利益、看得见的未来以及三大族的示范效应下,尤其是安定、汉阳、武威三郡的人心,如同春雪消融般,迅速倒向了长安。
金城郡内的韩遂,接到各地情报,尤其是武威三姓不仅稳定了本地,更带头与朝廷贸易,使得无数小部落争先恐后归附的消息后,气得险些吐血。
他感觉自己苦心经营的堡垒,正从内部被金钱、粮食腐蚀、瓦解。他试图采取更严厉的封锁和镇压,甚至派出小股部队骚扰商路,但在皇甫嵩稳坐安定、黄忠大军虎视眈眈、以及凉州东部已然形成的民心向背的大势下,这些举动显得如此徒劳和无力。